自當上赤腳醫生以後就沒有睡過安生覺,家裏的大門經常在半夜被人敲響。我是醫生,又懂得一些陰陽之術,因此半夜走在路上格外小心,即便這樣,看到遊蕩的人形也在所難免。不過我有自己的方法,視而不見。這樣,那些人形也不會在意我,正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幹各自的事。
有段時間,夜深人靜的時候,在胡同口總能感到有雙眼睛盯著自己看,體無完膚。那是我們這一片一個可憐人的目光,這個人的名字叫大山。有一次深夜,我無意中看到大山的眼睛不同於平常人,眉心中間裂開一道骨縫兒。不知什麼原因,大山的第三隻眼睛打開了,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天眼。有了它,在黑暗中便可以透析一切,不過看上去大山本人並不知道這些。後來我給這個可憐的大山做了一次推背,大致對大山的一些情況有了一個初步了解,從靈異到最後回歸平常,避免的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這個可憐的大山一出生便注定命運多舛,剛滿周歲即被診出脊髓性關節炎。雙腿不能站立行走,背部如弓,人們經常叫他小攤子。父母給癱子起了一個堅實好聽的名字,大山,希望有朝一日,大山能夠像山一樣堅實挺厚,巋然不動,行走起來擲地有聲。
春夏秋冬,四季輪換。每天早晨,大山父母大部分時間將他放在自家院牆外邊的南牆根。這樣做據說好處很多,可以讓大山看到來來往往的各色人等,免得心生寂寞。還有就是村民常說的曬曬不招蟲,增加鈣質增強體力什麼的。隻是大山父母忙前忙後,或者像許多人猜測的那樣,故意將大山遺忘在牆根不管不顧。大山看上去心裏跟明鏡似的,一聲不吭毫無怨言。大山外形猥瑣,內心豁亮。經常對自己說,這是贖罪,贖上輩子的罪。
大山十歲的時候,眼睛有了異樣,閉著眼睛黑暗中也能感到光線四溢。村中不少大人曾在夜間看到,有一雙綠火般的眼睛不停在胡同口南牆根閃爍。近前一看,方知是大山在那裏安靜的坐著,一聲不吭,默默洞悉著周圍的世界,體察著世間的陰晴冷暖。從那時起,便有閑話傳出來,說大山長了三隻眼睛,能在夜間發出綠光。
不少人問過大山,大山搖搖頭,什麼都不說。他經常這樣,每次有人問話總是搖頭。其實,大山隻是癱,並不傻,對路過的一切自有判斷,心中明鏡一般。
子夜,從遠處飄來兩個人影,一前一後穿過胡同,時間不長,兩個人影又返回來。一邊走一邊嘮嗑。
胡同口,大山一直坐在那裏,眼睛瞅著麵前發生的一切。
起初兩個身影自顧自行走,視大山不存在。第二次路過時,其中一個感到被人看的別扭,於是對另一個人說,夥計,好像牆根那個人能夠看到咱們。另一個人不屑的說,那是我們村的大山,從小就癱瘓,爹娘也是沒有辦法,任其自生自滅了。
為了驗證大山是否能看到兩人,兩人故意在大山麵前走過。其中一個來到大山麵前,擺擺手說,大山,能看到我嗎。大山點點頭。
得到印證後接著說,你能聽見我們說話嗎。大山又一次點點頭。
另一個人依舊不信,這屬於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一陰一陽,陰陽相隔。
於是,那個自稱是本村的又追問了一句,你真能看到我們,那我長什麼樣。
大山兩眼冒出淡綠色光芒,他說,你不是咱們村的明亮嗎,頭上青一塊紫一塊是怎麼回事。明亮一指身後那個人,他長什麼樣。大山搖搖頭看看四周,臉上現出恐懼,說,那分明是一個影子,哪有什麼人。
原來,人們天生感知外界的能力其實並沒有多大差別,人們成長過程中隨著感官認知的增強,與生俱來認識外界的能力卻隨之減弱,直到消失。比如人們常說的第六感覺,也即所謂的超感覺,這種未卜先知的本能有時遠比經過推理論證預測的結果要準確很多,尤其預知危險方麵。
自然界的動物能提前感覺到危險,久經沙場的老將能感覺到殺氣。大山常年坐在同一個地方,很少主動與外界接觸,與生俱來的某種超自然感知能力沒有隨著年齡增長而泯滅,比如常說的第三隻眼睛。
通常,人升天之後,幾天甚至更長時間,魂魄依舊凝聚在一起,具備人形。且多數不相信自己已經死亡,從心裏不承認已經離開人世。處於陽世生活的慣性,依舊按照生前習慣,按部就班遊走於鄉村巷陌、庭院和田間地頭,碰到熟人打個招呼。當意識到確實離開陽世,無法與世人溝通陰陽兩隔時,魂魄會想方設法跟家人打個招呼。有時進入家人夢中,有時趁親人愣神恍惚間隙說上兩句話、拍拍肩膀或扯扯衣衫,很少有著急上路的。普通人無法看到,大山並非得道修為之人,沒有二郎神、馬王爺的第三隻天眼,能輕易通曉人鬼神三界。但是大自然賦予人類的超感官能力沒有完全消失,尤其兩隻眼睛,大山之所以看到剛去世不久的人不害怕,不是因為膽子大,而是因為與村民溝通不暢,沒有意識到該人已經駕鶴西遊。這些年,大山看到過很多魂魄從眼前走過,在他眼中,這些人和正常村民沒有區別,誰都沒有拿正眼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