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迷迷糊糊地,夢見一輛快散架的吉普車在碎石河灘上開。陽光斜照進來,灑在手上,但那光一點也不溫暖,慘白慘白的。
我轉頭看著身邊坐的人,他正看著一邊的窗外。
是個年輕人。他好像很不舒服,頭靠在椅背上。
我看了看駕駛和副駕駛,都不認識。想開口問是在哪裏,卻喊不出來。河灘很崎嶇,車抖得很厲害。後麵還跟著一輛吉普車,隔得不近,看不清誰在裏麵開。
身邊那個人咳嗽了幾聲,聽得出很難受。
我努力伸出手拍了拍他。他轉過頭來。
林師兄。
我想叫,叫不出聲來。
林師兄臉色跟陽光一樣慘白,麵無人色。他嘴唇抖動著,想告訴我什麼,但是聲音太小,我聽不到。
輪胎壓過河灘,發出劇烈聲響,蓋過他遊絲一樣的聲音。我很怕,但他依然很努力想要說點什麼。我感受得到自己費了很大勁靠向他,把耳朵湊到他嘴邊。
他抖出幾個詞:去珠峰,小寺廟,蓮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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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覺自己尖叫一聲醒了過來,頭痛欲裂。什麼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
莊雲淵從毛毯裏探出頭,一臉驚詫:“幹什麼?!”
“我們要去珠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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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堅持要去珠峰大本營,池哥和莊雲淵極為反對,我把夢講了一遍,他倆仍咬死我是在胡編故事。
我抬出“既然這地方隻有我能找到,那就得聽我的”,說得池哥想把我綁了扔車裏拖走。好在Nick也堅持——雖然他也不知道我在想什麼——總算說動倆人半信半疑地上路了。
這讓我突然有了點信心,“他們果然是需要我”。
有了主動權,人都不一樣了。保護國家文物可能談不上,這幫人都跟我打啞謎,車往喜馬拉雅腹地開時我打定主意自己調查個水落石出。
這個念頭莫名讓我想到以前在寢室裏,室友給大家念星座運勢。我說我不相信這個,室友說了一句“可是你這雙子好奇心是真重”,其他室友一致認可。
好奇心……是好,還是壞呢?
去珠峰的路極為曲折,車開得並不快。一座山繞來繞去,看著不高卻覺得開了太久。
這車裏大家都有自己的算盤,但都懷著相同的目的。他們求財求利我不知道,經過昨晚一夢,我對整件事產生了嚴重的好奇。雖然林師兄夢裏“開示”實在也是鬼扯,不過離珠峰大本營越近,越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覺得每一步都是對的。
我應該出現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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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途到一半,到了加烏拉山口。本來這個地方可以遠眺珠穆朗瑪峰,但是天氣並不好,厚重的雲塊堆在眼前,遮擋了所有的山巒。
風中還夾雜著雨絲,冷颼颼的。
車在山口的一頂帳篷前停了,池哥示意我們下去要口熱的喝。
藏民很好心,讓我們擠在爐前,還給倒上了酥油茶。莊雲淵站在帳篷門口一個勁地抽煙,看得出雨濛濛走這一趟他一臉屎色。
Nick小聲問我到底為什麼一定堅持要去珠峰,顯然是覺得“做夢”一說太鬼扯。我堅稱真的是夢中有人“開示”,他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們不信我,我完全理解。其實,要換了日常,我又怎麼可能相信“夢見了”這種鬼話。
在休息其間,有藏民的小孩來賣經幡,20一條在這交通不便的地方倒不算是“天價”。我買了一條,用圓珠筆在上麵寫了家人朋友要平安,最後一個,想了想,寫上了“林宇兵師兄”。老實說,林師兄是個好人,讀書時挺照顧我們的。如果真的跟鬼神能扯上關係,我願意祈禱林師兄真的沒死,或甚至能“活過來”。
經幡掛在了加烏拉山口,被風吹得呼呼作響。往下是前往珠峰的路,七彎八繞,消失在雨中。
不知前路通向何方,我突然有種小角色出山走江湖路的感覺,很想找把藏刀裝裝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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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況不是特別好,很長時間大家都無話。中途在一個小鄉村吃了飯。又是四川人開的店,四川人占領地球的感覺。老板做了回鍋肉,竟然還有蒜苗和青椒,在喜馬拉雅腹地甚是感人。雖然最後賣一百元一盤也忍了。
“都一個月沒出來了,你們不一定能看到哇”,老板顯然是見多了我們這樣的“旅行者”。
“什麼一個月?”Nick從飯碗裏抬起頭。我偷偷觀察他用筷子,必須地說一句,熟練程度遠超我的預期。
“珠穆朗瑪峰啊,天氣不好,有人在大本營睡了二十幾天帳篷還是沒看到,實在等不了下來了,昨天在我這裏吃飯說的。”
“我們不看珠峰,我們去‘見鬼’”,莊雲淵悠悠地說,順便還瞪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