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衛生員找來,她根本就沒問是什麼病,就給她打了一針止痛針,小紅一會兒就不太痛了。後來她睡了。我們給她打來了飯,可是我們自己卻沒有吃什麼。天很快就黑了。我們給她把蚊帳放下來,在窗上點起了煤油燈。我們又害怕空氣太壞,把前後窗戶全打開了。我和大許蜷坐在床上,誰也沒有睡。這真是淒慘的一夜!我們誰也沒說話。窗前經常有黑影晃動,我也沒去管它。後來才知道和邢紅住在一起的女生發現她沒回去睡,就悄悄地叫起幾個人準備捉奸。她們準備燈一滅就衝進來,可是燈一直沒滅,她們也就沒敢來。謝天謝地她們沒來,她們要是闖進來,很難想象我和大許會做出什麼舉動。我們的窗台上放了一把平時用來殺雞、切菜的殺豬刀,當時我們肯定會想起來用它。要是出了這種事,後果對大家都是不可想象的。
到天快亮的時候小紅醒了。她在蚊帳裏說:“小王、大許,你們都沒睡呀?”
我們走過去問她:“你好一點沒有?”
她笑著說:“好一點?我簡直是全好了。我要回去睡了。”
我們說:“你別走了,就在這兒好好睡吧,天馬上就要亮了。你到底是怎麼了?”
她說:“嗐,過河的時候頭猛然疼起來了。我猜這是一種神經性的毛病。沒什麼大不了,你們別怕!”
我不信,說:“恐怕沒你說的那麼輕巧。你說害怕,那是怎麼啦?”
她好半天不說話,後來說:“頭疼的時候我心裏特別慌,也不知為什麼。”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聲,然後說:“我有一種不好的感覺……不說啦,不說啦!”
我說:“為什麼不說?你的病可能很重。告訴我們,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接下去說,說著說著聲音憂鬱起來:“我感到疼痛不是從外邊來的,是從裏邊來的。也可能是遺傳的吧?你別嚇唬我了,人家自己就夠害怕的啦!”
我們都不做聲了。後來大許說:“你應該去看病,要爭取到外邊去看。一定要把病根弄明白,一定要。”
她說:“沒那麼厲害,也許是小毛病。幹嗎興師動眾?我要去看病你們要陪著我。我不去。”
我們說非去不可,不然我們不放心。後來她就答應了,不過說她不要我們陪著去。第二天我們下地,中午回來時她還沒去醫院,反而起來給我們弄了一頓飯,做得香極了。她拍著手叫我們來嚐。可是我們板著臉上夥房打了飯來,不和她說話,低頭吃起來。她不高興了,說:“你們不吃我做的飯呀?”
我白了她一眼說:“叫你去看病,誰叫你做飯?說好的事情你不幹。”
她愣了一會兒,就哭了:“你們怎麼啦?這麼對付我?人家下午去看病就不行嗎?我比你們小,我是女孩子,你們就這麼對付我呀……”
我們趕快把飯盆放下過去哄她,後來她不哭了,後來又笑了。她噙著眼淚說:“我一定去看病,可是你們一定要吃我做的飯。我做得得意極啦!你們要是不吃我就不去看病,就不去!”
於是我們坐下一起吃她做的飯,她又說:“以後不帶這樣的啦,兩個人合夥給一個人臉色看。”
我說:“為了你好還不成嗎?”
“不成,就不成。你不知道嗎?你不管叫別人做什麼事,不光是為了他好,還要讓他樂意。這是愛的藝術。要讓人做起事情來心裏快樂,隻有讓人家快樂才是愛人家,知道嗎?”
我們倆直點頭。我們把她做的飯大大誇獎了一番,而且是由衷地誇讚,她高興了。下午上工前我們把她送到橋邊。收工的時候她已經回來了,坐在走廊上,剛洗了頭,看樣子很高興。
我們問她:“查出什麼病了嗎?”
她說:“可以說查出來了。俞大夫給我看的,她說很可能是青光眼,讓我去眼科看。眼科張大夫出差了,家裏隻有個轉業大夫,我聽人說他在部隊是個獸醫。他給我看了半天,什麼毛病也沒看出來,給了我一大堆治青光眼的藥。我就先用這些藥吧。”我們以為這就是正確的診斷,就放心了。
大夫給她開了假,她就在家裏休息。我們去幹活,她在家裏給我們做家務事。可是她的頭痛病用了青光眼的藥一點不見好,反而常犯,她漸漸地也不太害怕了。等張大夫出差回來我們又陪她去看,張大夫馬上就把她的青光眼否定了,又轉回內科。內科看不出毛病來,就讓她住院觀察,她簡直是絕對不考慮。我們說破了嘴皮,舉出一千條論據也說服不了她。最後我們提出威脅:如果她回去,我們誰也不理她;又許下大願:如果她留下,我們每天都來看她。經過威脅利誘,她終於招架不住了,答應住院,不過要我們“常來看她,但是不要每天都來”。我們留下她,回去了。每天下工以後我們收拾一下,就到醫院去看她。我們那兒到醫院有八裏路,四十分鍾可以走到。她看見我們很高興,有時候還到路上迎接我們。有時候下午她就溜回來在家裏等我們,做好了飯,躺在我床上看書。她老說她不願意住院,她想回來就不走了,可是我們當晚就把她押送回去。星期天她是一定要溜回來的。不過她的病可越來越壞,她的頭痛發作得越來越頻繁,麵色越來越蒼白,人也瘦了。她還是那麼活蹦亂跳,可是體力差多了。我們心裏焦慮極了,我們倆全得了神經衰弱,一晚上睡不了幾個小時。我們什麼書也不看了,隻看醫書。醫院的大夫始終說不清她是什麼病。
有一天我看到她嘔吐,我馬上想到,她患的是腦瘤。我問她吐了多久了,她說:吐過兩三次。我馬上帶她去找俞大夫,說:“她最近開始嘔吐,會不會是腦瘤?”俞大夫說:“不會吧,她這麼年輕。”我說:“大夫,她老不好,這兒又查不出來,好不好轉到昆明去看看?”俞大夫假作認真地說:“我也在這麼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