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立新街甲一號與昆侖奴(2) (1 / 3)

“我們當然是母親生的啦!但是你們就不同了。聽說非洲有一種大樹,名為黑檀,高有百丈,粗有十人不能合抱者,鋸之則流血。樹葉大如蒲團,樹枝上臍帶掛著一樹的小黑孩。自掛果至成熟,曆時十個月,熟則墜地,能言語能行走。波斯商人在樹下等著,撿起來販為奴隸。因為是樹生的果實,所以男身者,有男之形無男之實,不能禦女成胎;女形者有女之態無女之實,亦不能懷孕生子。我們大唐隻有皇帝才得用閹人為太監,所以王侯之家不惜以重金購進黑奴,在內宅中服務。也許你不是樹上結的,不過別的黑人卻可能是樹上結的?”

昆侖奴說這是謠言,非洲絕沒有能結出人的樹。黑人也如其他人一樣,是母親腹中所生。在非洲時,每逢旱季,他也常和膚色黝黑的女子到草原上去,在空曠無人的所在性交,到下一個雨季,小娃娃就出生了。那些娃娃的皮膚也如黑玉一般,閃著光澤,叫人想起藍天下那些快樂時光。那時草原上吹著白色的熱風,羚羊、斑馬、大象、獵豹,都在幹同樣的事。他知道這謠言的來源,因為黑奴很值錢,所以主人很希望他們能夠增殖。他們往往把男女黑奴關在一個籠子裏,但是結果總讓他們失望。籠子不是草原,籠子裏沒有草原上的風。籠裏的女人也是奴隸,誰樂意傳下奴隸的孽種!啊,黑非洲,黑非洲!說到非洲,昆侖奴哭起來。

王二又問,公侯內宅裏的姑娘,難道不漂亮嗎?她們對昆侖奴不好嗎?昆侖奴對那些女孩,難道就沒有感情?昆侖奴說,那些姑娘都像月亮一樣的漂亮,心地也很善良。她們對他也很好。如果他挨了鞭子,她們就會伸出嫩蔥般的手指來撫摸他的黑脊梁,灑下同情的眼淚。昆侖奴挨餓的時候,她們還省下點心給他吃。昆侖奴也愛她們,不過那隻是一種兄妹之情。於是王二想,他是多麼的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昆侖奴說,在王二家裏做客,又溫暖又快活。下次他要帶個姑娘來,讓她也享受這種樂趣。三更時他起身告退,回主人家去,給王二留下嫉妒和期望。王二羨慕那黑人,有與美麗女郎朝夕相處的幸福,這種感覺,古今無不同。

轉眼間冬去春來,暖和的風從破樓一百多個窟窿裏吹進來。從窗口往外看,北京城裏一片嫩黃煙柳世界。在屋裏也能感到懶洋洋的春意,這種感覺古今無不同。我想到唐代的王二是怎麼感覺春意的:當陽光照到桑皮紙糊的木格門上時,他把洗淨的瓦罐放到格子下層。把辣椒、桂葉用紙包好,放到架子上層。如果它們經過雨季不發黴,下個冬天就不必再買。他取出銅鍋,用柴灰擦去銅綠,準備去賣陽春麵。心裏在盤算煮湯的牛骨是什麼價錢,青蔥、嫩韭是什麼價錢,麵湯裏放幾滴麻油才合適。春意熏熏時,他做這種事感到興奮,也許賣陽春麵能多賺一點錢,勝過了狗肉湯。

我也想為春天做點事:到長城邊遠足,到玉淵潭遊泳,到西郊去看古墓,可是哪一樣都做不成。西郊的古墓全沒啦,上麵蓋了樓房。長城現在是馬蜂窩,爬滿了人。我也不像十幾歲時了,要從曆史中尋求安慰。二十歲以前,我和小胡在初春去遊泳,從冷水裏爬出來,小風一吹渾身通紅。現在可不行,我見了冷水渾身發紫,嘴唇烏青,像老太太踩了電門一樣狂抖。這都是因為抽了十幾年煙,內髒受了損害。因此我隻能一個人待在家裏。

傍晚時分小胡回家來,站在樓梯口叫我。她可真是臭美得緊啦!頭戴太陽帽,身穿鵝黃色的毛衣,細條絨的褲子,豬皮冒充的鹿皮鞋,背上背著大畫夾,叫我下去看她的畫。我馬上想到本人夭折了的美術生涯,托故不去。過了一會兒,她又爬上來,身上換了一套天藍色的運動裝。這套衣服也是對我的傷害,因為它是我買來給自己穿的。穿了一天之後,發現別人看我的眼神不對勁兒。原來它是淡紫色的,這種顏色正是青春靚女們的流行色。演出了這場性倒錯的醜劇之後,我隻好把這套衣服送給她,讓她穿上來刺激我。第一,我是半色盲,買衣服時必須由她來指導,如果自行出動,結果正合她意。第二,我個兒矮,我的衣服她也能穿。我正傷心得要流鼻血,她卻說要報告我一個好消息。原來她給我介紹的對象就要到來,要我馬上吃飯,吃飽後盛裝以待。我就依計而行。飯後穿得體體麵麵地坐在椅子上出神兒,心裏想這事不大對勁兒。我也應該給這位身高腿粗的夥計介紹個對象。我們車間的技術員圓頭圓腦,火氣旺盛,老穿一件海魂衫,像瘋了一樣奔來跑去,推薦給她正合適。正在想這個事,她在樓下喊我,我就下去,如待宰之綿羊走進她的房間。你猜我看見了什麼?我看見一個娘們坐在床上,身上穿著蔥綠的絲綿小夾襖,腿上穿一件猩紅的呢子西裝褲,足蹬千層底圓口布鞋。我這眼睛不大管事,所以沒法確定她身上的顏色。該女人白淨麵皮,鼻子周圍有幾粒淺麻子,梳一個大巴巴頭,看起來就如西太後從東陵裏跑了出來。憑良心說,長得也還秀氣,不過對我非常無禮。下麵是現場記錄,從我進了門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