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最尋常的事,不是期盼,也不讓人覺得愕然,仿佛自然而然的,這樣的對話,一直存在於兩人的心中。他的腳步和緩,一直伴在她身側,甚至一抬眼,必然先見到那雙含笑的眼睛,細致地流連在自己身上。
有時候時間可以化解一切,可分明更多的時候,它停滯下來,再細微如芥塵的東西,也靜靜地躺在那裏,不再遊移。
誰說物是人非?他還記得她愛喝的檸檬健怡;記得在夏日裏不願打傘;記得她喜歡路邊那些賣可愛發卡的小攤小販……最後走到電影院門口,靳知遠習慣性地問她:“看哪個?”
悠悠看了一眼海報,最後說:“《成為簡•奧斯汀》。”
安妮海瑟薇早褪去了初出道的青澀,在十八世紀末優美如田園的英國翻來覆去地找尋。原來她的情人,竟是這樣一個離經叛道的男子。可其實她筆下的那些男人——即便是最傳統古典的達西先生,骨子裏也是叛逆的,甘願讓彭伯裏山莊迎來一個如同自己一般聰敏驕傲卻出身低微的女主人。
悠悠安靜地看著,手裏的飲料都慢慢變得溫吞。靳知遠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壓低聲音:“我去接個電話。”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熒屏,點了點頭。
靳知遠還沒回來,錯過了最哀傷的部分,他們私奔,又再返回,一路刻骨銘心的心理掙紮,敵不過現實,卻叫人驚不得,恨不已。
當年歡快灑脫的少女,如今已是赫赫有名的作家,筆下的愛情濃烈。而奧斯汀自己,眼神恬靜而蒼白。數年之後,她汪洋深海一般平穩的目光,倏然投向如今沉穩而風度翩然的舊日情人。細密地糾纏了半生的感慨,就此散開。
電影的結尾叫自己唏噓感慨,她想要去看看身邊的男子,卻還沒回來。於是莫名的有些小小失落,然而那一刻卻又不由自主地生出慶幸,他們……終於沒有錯過這一輩子。
靳知遠在電影散場的那一刻走過來,大燈亮起,一下子叫人不能適應。她微笑地去扣住他的手,清晰可見他堅毅的側臉,然後夾在人流中問他:“出什麼事了?”
靳知遠愕然,又揉揉眉心:“怎麼?你看得出來?”
悠悠輕輕哼了一聲,不以為然:“你以為呢?”
其實是生意上的事。銅價這些日子猛漲,而他的公司囤下的原料不夠完成這些日子接下的訂單。也就是說,這些訂單的價格不夠支付現在購買成本的費用。
悠悠聽他說完,一聲不吭,想了很久,才問他:“要虧很多?”
“好像是的。”
她問得很詳細:“需不需要賣房賣車?會不會破產?”
他踅起眉,仔細地考慮,最後答她的時候充滿期待:“很麻煩是真的。不過破產倒是不至於。”
這樣一個人,似乎永遠成竹在胸,不驚不懼。
悠悠就拽住他,站在原地,一字一句地說:“破產也沒關係,我馬上掙錢了,可以養活你啊。嗯,也可以幫你還債。”
人來人往,有生猛的小青年就在大庭廣眾下擁吻。他忍不住,將她攏在懷裏,輕吻她的耳側,氣息纏綿,聲音如沐春風:“好,我記住了。”
他記住了,往後的風浪再大,他終於不是一個人孤獨地麵對。
清晰地讓心愛的人看到自己的掙紮和付出,是一種和之前不同的勇敢,或者,也可以稱之為驕傲。
年少的時候,悠悠就讀過《禪是一支花》,裏麵有一則禪語:
僧問洞山良價禪師:寒暑到來時如何回避?
禪師雲:何不向無寒暑處去?
僧問:何處是無寒暑處?
禪師雲:寒時寒殺闍黎,熱時熱殺闍黎。
胡蘭成先生的注釋說:如在大寒酷暑而無寒暑。
那時候不懂,隻覺得繞口。
原來是這樣,他們的情感,曾經熾烈得如錦似霞,盛炎若夏;然後用五年的時間慢慢冷卻,直到彼此確信。如果再不相見,那麼或許在老去之後,值得懷念就隻是那段時光。
然而他們相遇了,就像很久以前,還是少年的靳知遠以一臉誠摯的口吻告訴她:“我就是偏心。”
原來老天也在幫他們偏心,不論大寒酷暑,卻近乎柔軟偏執地互相堅持著彼此的兩人。接下來的日子會很平凡瑣碎,他們互相扶持,沒有年少的悲喜離合,也不會輕易地放開彼此。
就是這樣。
桃花流水,點點滴滴,了無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