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規定,空調是學生自願安裝的,維儀看了看還空著的三張床,對著母親有點猶豫:“算了,等室友都到了再商量吧。”後來拗不過母親,不到晚上,商場就有客服來裝空調了。父母看得滿意了,她就催著他們回去,她和靳知遠走在父母身後,弟弟饒有興趣地看著學校:“Z大很不錯啊。”
她就擺出一副教訓的麵孔:“好好讀書,你也考進來不就行了!”
靳知遠漫不經心地聳聳肩,似乎考上Z大對他來說並不是難事。她就壓低聲音:“靳知遠,你別以為爸媽不知道我就不知道,你才高中,還真時髦,都早戀了啊?”
他隻是嗤地一笑:“姐,你聽誰瞎說?管好你自己吧。”
她望著弟弟無語,其實也是無可挑剔,反正他的成績倒是從來不用家人擔心,父母都不去管的事,幹嗎要她這個姐姐操心?
接下來的兩天,靳維儀一直在學校瞎逛,熱了就買個大甜筒,在樹蔭下坐坐,沉靜得像是個老生,看著往來的學生腳步興奮而活躍。
走近她的男生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淡黃色T恤,牛仔褲原來大約是深墨藍的,如今已經成了水磨淡藍。那樣樸素到有些寒磣的衣衫,卻一點無損男生的氣質,他個子修長,最是簡單幹淨的短發,一雙眼睛醇和又沉靜,叫人想起未雕琢的古玉。
“同學,請問校醫院體檢怎麼走?”他的聲音好聽,又有禮貌,憑生好感。
維儀給他指路,其實她也說不清楚,反正也坐夠了,索性跳了起來:“我帶你去吧。”
那天天氣炎熱,她穿著花色可愛的短褲和簡單的T恤,少女纖長的身軀就像潔白的百合,霍景行有些訝異:“你也是新生?”
維儀大笑:“你以為我是老生?”
他也笑,剛才隻看到她那樣懶洋洋地坐在樹蔭下休息:“差點就喊你師姐了。”
按慣例問了問家鄉,維儀聽說過,那是一個東邊富裕的省市裏的山區,常年的貧困縣,曝光率很強。恰好到了校醫院門口,她便微笑著和他告別。
維儀摘了頭上的草編遮陽帽扇風,輕輕哼著歌,豔陽之下,連空氣都烘熱,她的臉微紅,轉身又去買了一個香草冰淇淋,隻覺得香甜。
當靳維儀開始了解Z大的哪個小書店可以打八折,哪家的熱狗比較好吃的時候,已經是數月之後。金黃的梧桐葉灑滿了校園大道,秋意裏彌漫浪漫的氣息。新生中的少男少女之間已經有青澀的愛情萌動,海報欄上每日間最不缺少的是各個院係的舞會通知,老實說維儀一點興趣都沒有,連自己院的舞會都沒去,窩在寢室看了一下午的電影。希區柯克,浴缸裏的女人驚恐的影子在晃動——她頓時覺得空調的冷風涼颼颼的叫人起雞皮疙瘩。
維儀還是決定出去走走,學生活動中心貼著一張海報,資環學院的新生舞會。在門口琢磨了半天,她還是決定進去見識見識。活動室開著空調,她一下子覺得神清氣爽,於是偷偷撿了個位置坐下,原來的會議室的桌子已被挪開,周圍站了不少學生,其實那天她穿著一件灰色的短袖POLO衫,牛仔褲和黑色的帆布鞋,一眼看去倒是瀟灑,卻和整個舞會的女生格格不入。前排好幾個女孩子都穿著件飄灑的長裙,妝容精致,矜持優雅地站在一邊。音樂已經開始奏響,維儀輕輕用手指打著節拍,忽然眼前一亮。
她站起來,快步走到前麵,笑嘻嘻地對著一個高個子的男生說:“喂,還認識我嗎?”
或許真的是這幾百個學生中她唯一認識的男生了,一個人坐著未免無聊,維儀決定偶爾也要挑戰下自己:“霍同學,請你跳支舞吧。”
霍景行明顯地曬黑了,唯一不改的似乎是清爽的氣息,他微微退了一步,笑:“我不會。”
維儀隻是把眉眼一挑,閃亮得像是有水晶一顆顆地落了出來:“那你來這裏幹什麼?”
他也不再推辭,到底被她拖進了舞池,聽她低聲數著節拍,一步步地滑向舞池中央。
連維儀也難以相信,這樣的男生,節奏感卻好得出奇——她不由壓低聲音問他:“你真是第一次跳?”
霍景行並不像新學舞蹈的男生那樣,緊張得隻會盯著腳步,反而抬起了眸子,笑了笑:“你教得好。”
三曲舞曲跳完,兩人已經從會場的左側移到了右側,維儀看了一眼他的白色球鞋——最普通那種,刷得極白的鞋麵上清晰地印了兩個腳印,於是忍俊不禁:“還是舞盲多。”
她聽到背後有人在喊他:“霍景行!”她微微歪了頭,馬尾掃到了肩頭,“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他笑著點點頭:“是的。”
後來霍景行去了那麼遠的地方,維儀常常一個人默念這個名字,景行,景行,然後又想起了那一句:“雖不能至,心向往之。”
她還是在大城市裏來來往往,有體麵的工作,開著自己的車去超市、去商場,小高層中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卻常常去看他的博客。其實霍景行的博客很少更新,偶爾更新了,卻像日記一般地記錄下自己的日子,樸素得連照片都沒有。
維儀往往穿著舒適地窩在床上,一個字一個字地看過去,想給他留言,長篇大論地寫完,卻遲遲不敢點下“確認”,於是重新刷得空白,關掉頁麵,再睡覺。仿佛這樣,才能真的睡著。她也覺得自己矯情,他們在學校不過是比一般朋友略好些的朋友,她遠遠看著他,連他是否回望都不清楚。
軍訓之後,就是新生文藝晚會。每個院都不甘落後,巴不得自己選送的節目全被選上。這時候,人人都看出了靳維儀的與眾不同了。她個子高挑,又有人驚豔於資環院那一場舞會。要知道,美女的名聲就是這樣傳播開去的。可是師姐找她去排練舞蹈的時候,靳維儀想都沒想:“師姐,我不想跳。”
剛入學的新生,很少有這樣直接地對師兄師姐說話的。至於說“不”,更是一門大的學問。靳維儀在這方麵,向來無師自通。她說“我不想跳”,甚至連理由也沒說,偏偏連向來辣手摧花的學姐覺得她有無限的苦衷,最後才記起來:“怎麼?最近很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