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留神十四(1)
回家路上我象打了嗎啡似的,興奮難耐。忘了和周胖子到底喝了多少紮啤,來到樓群外麵,我竟圍著自己家的樓轉了好幾圈,嘴裏哼哼著不成曲的小調兒。已經快十一點了,走廊裏堆滿自行車,樓群的路燈早壞了,幾戶亮著燈的窗戶裏傳來稀裏嘩啦的搓麻聲。人們消遣著生活,實際上就是消遣自己,他們一代代繁衍,一代代進化,而很少有人問這是為什麼。我從監獄出來後倒的確問過自己幾次,可除了聲色犬馬,也想不出別的,於仁也許自以為知道,但他有病,不能算數,那我們生活的真諦到底是什麼呢?全是輪回!高峰,低穀,低穀,高峰,而此次跳槽,也許是另一次好運?咱的好日子也許真不遠了。哎!人一輩子倒回黴就夠了,要老是倒黴,就快活到頭了。
我走到自己家的樓道口,隱約覺得黑暗中有個人在後麵跟著自己,光線太暗,隻覺出好象是個女人。
此時那人離我很近了。
“方路?!”
柔和的聲音如風中拂過水麵的蜻蜓,我象給人點了穴似的,佇立在黑暗裏,思緒的波紋無止境地延展著。我驚呆了,渾身戰栗,四肢酸軟,樓群、夜空、星鬥、皓月統統遊離出模糊的視野,萬籟俱寂,四野空明。這一刻,我仿佛又置身於川北雲霧繚繞的小縣城,鬼影幢幢的舞場,九曲八彎的山路,陰暗潮濕的看守所以及如夢如幻的邂逅,相約,同遊,分手。心忽悠忽悠地在往下墜,肚子裏翻江倒海般鬧騰起來,我幾乎有點站不住了,腳下象有無數條繩索纏繞著。
“你怎麼了?”說話的人走過來扶住我。
“你來北京幹什麼?首都壞人多,專門倒賣純潔的女人。”街道上越發空曠,幾盞路燈白慘慘的,映得我們的臉色也陰晴不定,我盡量地避免正視她。
“我是今天上午到北京的,整個下午都在樓下等你。”劉萍的聲音依然充滿磁性,她的光彩、風姿並未因年齡的增長而減弱,婀娜的體態在歲月的關照下反而豐腴了不少。
“找我?找到我就不怕我掐死你?”肚子疼得厲害,我不得不停下來揉。
“你要真想掐死我,也沒什麼不可以的。”劉萍望著我,秋水般的目光清澈迷人。
星空失色,明月無光,我又感到心裏有股東西不停的往上漾,五髒六腑似乎浮於旋渦中,水向八方湧動,身體快散開了。我站在馬路中間,不自覺地扯頭發,一綹一綹的,扯了好一陣兒,臉才涼下來。
此後便是長久的沉默,尷尬而令人窒息的沉默,星空下最無聊、最無奈的沉默。我們隻是默默走著,數自己的心跳,腳步清脆而毫無意義。穿過條胡同,不知不覺中,我們已來到廣場附近。時間太晚了,哨兵從遠處就向我們揮手,廣場已沉沉睡去。我們誰也沒有繼續走過去的意思,於是都停下來望夜景。四周恢宏巨大的建築群,在深藍色的夜幕裏分外神秘、空洞。灑水車剛剛潑過水,雪色華燈鋪在地麵上的光輝淌成一片片的,廣場中央佇立著的一塊方方整整的紀念碑,它很孤寂地站在那兒,據說它曾是深山中風吹雨淋的一塊巨石,億萬年來倒也與世無爭。後來被人們立在這兒,刻上些金色符號,就賦予了某種意義。從此它便遠離了深山,遠離了曠野,遠離了清新的空氣和群鳥的鳴吟,於這喧鬧的都市裏分外孤獨。而我此時也摸了摸腦門兒,真擔心腦門兒會被刻上字,自己也成了某些事的紀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