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份上,林宗平決定不再向對方隱瞞什麼了,而且他也明白,當初陸英其實並不相信自己所說的話,但還是說服大家收留自己。

林宗平於是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述說一遍。

“唉,原來我以為自己的身世很不幸,沒想到,你比我更加淒涼,那麼說你最終是為了找父親呀,他可是你唯一的親人了。”陸英輕輕歎息道。

林宗平點點頭。“唉,我還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呢,畢竟這麼多年都無音訊啦。”陸英說道。“我相信,你爹他一定會活著,我….希望你能心想事成。”暮色的微風中,陸英一雙動人的明眸睃著他說道。

林宗平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傾聽了自己滿腹心事的姑娘,其實是一個最值得信任的朋友,一個真正的知己,在這一點上,周燦都比不上,他遲疑片刻問道,“阿英,真的可以問下你年紀嗎?”

陸英瞟他一下,“你問這做什麼?”

“我們不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嘛。”

“唔,我剛過了十七歲生日。”

“真的,”林宗平壯起膽子拍一下陸英的肩膀說,“這麼說,我們又是同一年份的呀。”

陸英似乎有點不太習慣被人拍肩膀,本能地縮了一縮身子。

“阿英,我沒有任何兄弟姐妹,如果能有你這樣一個妹妹就好啦。”林宗平道。

陸英俊俏的臉上飛快掠過一絲紅雲,卻搖搖頭,“不好。”

“為什麼?”林宗平有點掃興地問道。

“不為什麼,”陸英話鋒一轉說,“阿平我問你,你生平最大的願望或者說夢想是什麼?”

林宗平說,“當然是找到我爹咯。”

“除了那個還有嗎?”

林宗平撓撓頭皮,忽然反問,“那你呢,是不是希望走紅成為一個家喻戶曉的大明星?”

陸英歎口氣,“這種民間戲班隻能混口飯吃罷啦,比不得大城市專業劇團的演員有前途,過幾年我就要嫁人的。”

林宗平有點酸酸地說,“希望你能夠釣個金龜婿當上有錢的闊太咯。”

陸英說,“當闊太隻怕也要看人臉色做人哩,這年頭老公要是大把錢十有九會是花心蘿卜。”

“那你想怎樣?”

陸英凝望著遠方天際殘留的晚霞說,“我希望靠自己努力闖下一片天地,積攢一份家業,有一套自己的住宅,最好是二層小樓前後帶花園那種,關起門來其樂融融,還有用不完的錢,雇請一兩個傭人打理家務,然後我自己掌管錢財,老公規規矩矩安分守己,兒女雙全幸福美滿。當然咯得閑的時候,我還可以唱唱粵曲養養花草。”

“那樣的話,你非要當上女強人不可啦。”林宗平立刻摹仿戲劇腔調說道,“姑娘真乃巾幗不讓須眉,小生佩服,佩服至極呀——”

陸英撲哧一笑道,“看來你還是適合演打打殺殺的小武行當,你這念白太難聽啦。”

林宗平繼續拿腔捏調道,“從今往後我一定改掉這鄉音,姑娘盡管放心——”

陸英一翹蘭花指,操起一口圓潤的旦腔念道,“你這個南音雜陳的哥哥,實在是笑煞奴家了——”

“可惱也——你你你休得將人看扁!”林宗平來了個舞台亮相定勢。陸英也隨即擺了個刀馬旦架勢,與他形成均勢。

“喂,你們在這裏幹什麼?”一聲大喊打斷了倆人之間的戲耍,定睛看去,陳風站在不遠處朝他們揮手。

“陳風師兄,我正向阿英討教唱戲竅門哩。”林宗平收起笑容答道。

“你學的是武生行當,阿英唱的是旦角,有什麼好討教的?快回去睡覺,明日還要早起晨練!”陳風擺出一副師兄架子教訓道。

“哼,別理他,他們幾個一到了大埠頭就喝酒胡鬧甚至亂搞女人,有什麼資格教訓人。”陸英氣哼哼低聲道。

林宗平一想:自己新近拜師入行,還是不要輕易得罪同門師兄為好,“阿英,天色也不早啦,還是以後再聊吧。”

剛回到屋裏,陳風皮笑肉不笑地道,“阿平,你才來幾天,就跟花旦英混熟啦。”

林宗平覺察到陳風語氣裏帶著幾分酸意,“師兄,人家之前就曾幫過我,如今又好心教我練聲糾正發音,難道不好?”

陳風不置可否地聳聳肩,上床睡覺去了。陳風中學畢業去佛山工廠打了幾年工,為了一個女工跟管工打架鬥毆被開除,之後做小生意失敗才投奔戲班,他自恃有社會經驗很看不起別人,認為在戲班自己是鶴立雞群,他甚至覺得林宗平和周燦是一路貨色,千方百計想討好女人卻沒有什麼資本。不久後,他才後悔自己看走了眼。

不知為什麼,林宗平這晚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腦海裏反複回響著陸英談論夢想的一番話。夢想對於這個十七歲少年有點遙遠有點奢侈,如果說有的話。從小到大他的夢想就是能吃飽飯,一家三口能團圓。可如今母親已經離開自己,父親生死不明,他幾乎就是一無所有,還有資格還有本錢夢想美好的將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