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根 工作了(1 / 3)

列車、長途客車、軍用吉普,一路顛簸兩天三夜總算是抵達了目的地XXX旅。和我一起來的還有一男一女兩個P大學員,男的以前並不認識,女的卻很熟悉——豬頭的前女友薇薇。不過由於各懷心思,一路上交流並不太多。

到了旅裏,我們簡單報過到後,被分配到各個崗位:我下到了四營,另外那哥們到了二營,薇薇留在了旅直屬通信連,也算是半個機關了。

我又一路顛簸被拉到了武夷山下的一座兵營裏,條件跟我先前呆的那個一營差不多,但由於福建的特殊位置和眾所周知的原因,這裏的要求嚴格得幾乎可以用“變態”二字來形容。

營長板起麵孔接見我之後,直接把我的背包扔在了“一排三班”的一個上鋪。又是一排三班!我忍不住暗自慶幸起來,和班裏人一一招呼過之後就趕緊整理床鋪,打開背包的時候掉出來一封信,上麵寫著“馮牧雲親啟”,舒展娟秀的筆跡讓我無端激動起來。

小爹:

不知道這樣叫你會不會讓你難受,但我喜歡這個稱呼,就這樣了。

寫這封信的時候,距離你離開P大、離開西安,還有10多個小時。此時此刻也許你在夢裏,但我卻輾轉難眠——我最最親愛的人就要走了,去很遠的福建。

我想去送你,可又不敢,怕自己情緒失控,更怕你對我冷眼相向。

曾經幻想著,這樣的經曆至少我們不會經曆,爸爸已經為我們規劃好了一切,隻需要我們按部就班就好了,而我卻疏忽了:你不是個按部就班的人,你不是個願意接受別人安排的人。

我本該是很了解你的,但我始終逃避朝那方麵想,我就像一隻遇到危險就把脖子伸進沙堆裏的鴕鳥,不願清醒地麵對現實。

所以,出現問題的時候,我會歸咎於那個叫紫茹的女孩,你一直說我是個善良單純的人,但是這一次,我卻用卑劣的愚蠢的方式為自己的失敗開脫、找借口。她是無辜的,你更是。

記得你曾說過:“愛情不是天堂,而是煉獄。”那時我還笑你賣弄文采故作深沉,現在我終於理解了。我的心在日複一日地煎熬著,磨難著,積蓄力量迎接愛情的涅槃重生……

當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們已經相距千裏,但我堅信,我們會重逢。

……

我以最快的速度瀏覽了一遍,又逐字逐句默默念完,再把信按照印跡對折好,小心翼翼裝進貼身衣兜,過了一會兒,總覺得遺漏了什麼重要的話,於是掏出來看上一遍,再輕輕鋪平放進枕頭包,等到床鋪整完我又擔心信會被壓皺,忍不住拿出來,放進了剪貼簿裏,用塑料紙蒙上。我的心裏倒海翻江一般,久久無法平息。

因為這封信的緣故,我的床鋪整理得過於“磨嘰”,等到集合開飯的時候,被子還沒來得及修整,看上去皺皺巴巴,像一條匍匐的沙皮狗。

來四營的第一頓飯吃得我甚是震撼:飯前一支歌唱得地動山搖,聽得出每一個人都在拚盡全力吼出自己的最大嗓門,全營沒有一個插科打諢的;在食堂外麵風風火火,進去了之後卻靜得出奇,除了偶爾有不經意的鍋碗瓢盆碰撞聲,食堂裏連一個說悄悄話的都沒有,甚至連咂吧一下嘴唇都會招來白眼。上百號人把頭埋在碗裏心無旁騖地吃著,完了東西一收拾就在門外侯著,等所有人都齊了再帶走,因此誰也不好意思吃最後一個。我拿出新訓時培養出來的作風,趕在倒數第三個出了餐廳,但肚子依舊什麼也沒盛下,頗為張揚地咕咕叫著。

回到宿舍發現我的被子竟然被扔在了地上,床上沒來得及整理的物件也悉數扔進了垃圾桶。

“誰幹的?”我擋不住怒火向班長問道。班長睨了我一眼,沒再搭理我,這時連裏通信員跑過來叫我:“副連長找!”

我跑步下樓,副連長坐在辦公室衝我陰陰笑著,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

“知道我為什麼找你不?”

我已經明白扔我被子的就是這孫子了,為了不讓他得逞,我搖搖頭作無辜狀。

“問你話呢!”副連長收起他那陰陰的笑容,板起麵孔裝威嚴。

“不知道,請領導明示。”

“看見你的被子了沒?”他孜孜不倦地啟發我。

“看見了,在地上。”

“知道為什麼扔地上了嗎?”看來他很愛玩這種拐彎抹角的遊戲。我心裏罵了一句“變態!”嘴上卻還服服帖帖,“內務沒整到位,”我解釋道,“剛進班裏,沒來得及。”

他似乎等的就是這句話,有了這句他就可以將早準備好的腹稿一一展開,“沒來得及?!你10點25進板,到11點30,一共65分鍾你卻連個床鋪都沒弄好?這是一個軍人的作風嗎?這是一個幹部應有的素質嗎?……”

我盯著他的“一杠兩星”的肩章聽他訓了15分鍾,等他過足了嘴癮滿足了領導欲,才小心翼翼問道:“現在我可以回去整被子嗎?”

“去吧,”副連長抬起那顆有些未老先衰的頭顱,意味深長道:“小馮啊,剛來這地方,盡量謙虛。”

我回答了一聲“是!”就轉身出門,邊走邊在心裏罵:還“小馮”,真他娘的把自己當首長了,哥們現在也是領工資的人了,再過三個月,我也和你扛一樣的中尉銜了,得瑟個啥。

罵是這樣罵,回到宿舍我還是認認真真把被子疊好,疊得整整齊齊像刀削出來的一般。

新的班級成員在下午開班務會的時候一一認識了,整體感覺死氣沉沉,讓人感覺這不是一個年輕人住的宿舍,而是一個孤寡老人院。氣氛沉得我鬱悶不堪。

更鬱悶的還在後頭。晚飯後的訓練間隙,我倚在牆角裏抽煙,被連長逮了個現形,他啥也沒說,直接把煙頭從我嘴裏拽了出來踩在地上,再狠狠摁上幾腳,走了。訓練完畢全班就集合組織學習《條令》《條例》,“對馮牧雲同誌進行幫教”,連兩年兵都舉手發言批評我作風稀拉,訓練不積極。

我當時就差點從凳子上跳起來罵娘了,再怎麼著我也是幹部了啊,你一個兩年兵竟然教訓起我來了?!後來我才清醒地認識到,在這裏沒授“一杠兩星”之前你就是一個新兵蛋子——連一年兵都不如。每天起床就要打水拖地刷廁所,幹那些老兵們不願意幹的活兒。

至於幹部,授銜之前那隻是你一廂情願的認為罷了。

這種狀況一直到三個月後我名正言順當上“中尉”之後才有所改觀。

這三個月,我感覺學到的比過去四年還多。在這裏,沒人會要求你做英文的閱讀理解,也沒有人管你是否能用高斯定理和矩陣變換,甚至你曾引以為榮的專業課也無人關注——因為專業壓根就不對口。基層的幹部和兵們在意的是你的被子是不是有棱有角,床單是不是纖塵不染,衛生打掃是不是無可挑剔;他們所關注的是你的隊列動作是不是幹脆利落,歌聲口號是不是殺氣騰騰,發言講話是不是條理清晰;他們甚至更關心你的籃球怎麼樣,會不會出板報,拉歌的時候能不能頂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