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我現在變遲鈍了?”他想,一邊貪婪地吸吮那塊奶酪,在所有的食物中,這塊奶酪最先強烈地吸引了他。一樣接一樣,他很快地吃掉了奶酪、蔬菜和醬汁,滿足地噙著淚水。那些新鮮的食物他反倒覺得不好吃,就連氣味都難以忍受,因此還把他想吃的食物拖開一點。他吃完了東西好一會兒,懶洋洋地躺在原地,此時妹妹緩緩轉動鑰匙,示意他該回避了。盡管他已經昏昏欲睡,仍頓時驚醒過來,趕緊回到沙發下。然而待在沙發下需要很大的自製力,即便隻是妹妹在房裏的短短時間,因為在那頓豐盛的大餐之後,他的身體鼓了起來,在那個窄小空間裏幾乎無法呼吸,幾度透不過氣。他那雙略微凸出的眼睛看著毫不知情的妹妹拿著笤帚,把吃剩的食物連同那些格裏高爾碰都沒碰的食物掃成一堆,仿佛這些一概吃不得了。格裏高爾看著她急忙把東西全倒進一個桶子裏,蓋上木蓋提了出去。她才一轉身,格裏高爾就從沙發底下鑽了出來,舒展身體。

就這樣,格裏高爾如今天天有飯吃,早上一次,那時爸媽和女傭還沒起床;第二次則是在大家吃完午飯之後,這時爸媽也要小睡一會兒,女傭則被妹妹打發去辦點事。想來他們也不希望格裏高爾餓死,至於他吃了什麼,聽聽就好,他們大概無法忍受親眼一睹。也可能是妹妹不想讓他們難過,哪怕隻是一丁點憂傷,因為他們所受的折磨已經夠多了。

至於在第一天上午家人用了什麼借口打發醫生和鎖匠,格裏高爾根本無從得知。因為別人聽不懂他說的話,所以沒有人想到他聽得懂別人說的話,就連妹妹也沒想到。於是,妹妹在他房裏時,他隻聽見她的歎息和她對神明的祈求。後來,等她對這一切稍微習慣了——當然不可能完全習慣——格裏高爾才會偶爾聽見一兩句出於善意的話,或者說是能解釋成出於善意的話。如果格裏高爾把食物吃得一幹二淨,她會說“今天的東西倒是很合他胃口”;情形相反時,她就會有點難過地說“又統統剩下來了”,而這種情形日益頻繁。

雖然格裏高爾無法直接得知什麼消息,卻從隔壁房間偷聽到一些話。隻要一聽到有人說話,他就馬上跑到門邊,整個身體貼在門上。尤其剛開始的時候,幾乎每次談話多多少少都和他有關,哪怕隻是暗中提及。整整兩天,家人用餐時都在商量該怎麼辦,三餐之間談的也是同一個話題。不論何時,至少會有兩名成員在家,想來是沒有人願意單獨在家,而家裏又絕不能沒有人。女傭在第一天就跪下來央求母親讓她離職,即刻生效。至於她對所發生的事究竟知道多少,這一點並不清楚。她在十五分鍾之後告別,流著淚感謝得以離開,仿佛這家人施予她莫大的恩惠,並在沒有人要求她的情況下,立下重誓絕不會向任何人透露一絲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