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劍東便哈哈哈大笑起來,“月盤啊月盤,生性文縐縐,隻能一生做個被人奴役的月盤呀。”
“五六十年前,我對同窗學友的話並沒有理會,不想後來還真被他言中了。唉,人哪,本來父母給你起個名字完全是一時的一種念頭或靈感而已,可很多人卻真的因為一個名字的緣故而命定終身。我就是。一個月字一個盤,命裏似乎注定永遠掌握在別人的手裏……”陳月盤說起往事,不由感慨萬千。
熊劍東如此殺人不眨眼,沒多久也無法在鄉下待下去了,陳月盤隻好送他回上海,勸他另想出路,後來又幫助熊與國民黨方麵取得了聯係,使這位“野馬”有了比較好的歸宿。
經過一段時間敵我之間的拉鋸戰,我“江抗”隊伍度過了最困難的時期。新四軍的敵後鬥爭形勢出現了相持狀態。這時,根據中共江南特委的批示,常熟地區準備成立自己的政府組織。江南特委在研究常熟縣長人選時,首先想到了陳月盤。
“老陳有開明地主的公開身份,文化程度又高,又是當地有影響的人物,非他莫屬。”江南特委的負責同誌這樣評價說。
“在當前敵我鬥爭十分複雜的條件下,陳月盤這樣的人出麵當我們自己的政府負責人是合適的。”特委同誌意見一致。
可江南特委沒有想到的是這個決定傳到常熟地下黨組織,當組織向陳月盤本人征求意見時,他自己卻首先否定了:“不行不行,我連一個共產黨員都不是,怎麼能當共產黨的縣長呢?
不行,你們一定要找位堅強的‘江抗’領導同誌擔當此任。”由於陳月盤的再三推辭,中共江南特委最後隻得另選了“民抗”司令、在常熟一帶聲威顯赫的民族抗日英雄任天石出任常熟縣長。說起任天石,陳月盤禁不住老淚縱橫,這是我沒有想到的。
“50多年了,可就像是昨天的事呀。”陳月盤用那雙顫抖的手,抹了抹眼角邊淌出的淚水,說:“任天石在我們常熟近代革命史上是位最了不起的英雄。他就是後來《沙家浜》戲中的那個以中醫身份到‘春來茶館’送情報的縣委書記‘陳天民’。我聽寫《沙家浜》的作者說過,戲中的‘陳天民’就是照任天石的名字搬過來的,陳和任音相近,中間的天字沒動,陳天民的‘民’卻隱含任天石是‘民抗’司令的‘民’字。任天石是我們土生土長的常熟梅裏塘橋人。1913年出生在一個中醫世家。初中畢業後,任天石回家學醫。九一八後,思想進步的他,積極投身到抗日救國運動中去。從那時起,我們這些激進人士經常在一起碰頭。1932年任天石考上了上海的中國中醫學院。3年後他完成學業後回到家鄉,在常熟城裏開了一個診所。這時他認識了常熟的地下黨負責人李建模,從李建模那兒看到了不少馬列主義進步書籍,任天石從此走上了革命道路。1937年初,任天石參加了中共地下黨組織的常熟人民抗日救國武裝自衛會。1937年常熟淪陷後,任天石就開始職業革命生涯,與敵人展開地下武裝鬥爭。次年原紅軍團長趙伯華回到常熟,任天石便與趙一起舉辦了革命武裝軍事骨幹訓練班,不久便成立了常熟地區第一支由共產黨人掌握的武裝隊伍,簡稱‘民抗’,任天石任負責人。1939年葉飛率領的新四軍‘江抗’來到蘇南後,任天石的‘民抗’與‘江抗’會合,兩支革命武裝隊伍沉重地打擊了敵人的囂張氣焰。任天石的名聲也在當地響了起來,成了人人皆知的英雄。1940年任天石已是中共常熟縣委書記了,由於我堅決不出任常熟縣長之職,結果任天石又兼任了常熟縣長之職。在他的領導下,常熟人民在陽澄湖一帶與敵人展開了艱苦卓絕的鬥爭,特別是夏光他們的新四軍傷病員隊伍,既要養病,又要打仗,難得很哪,要不是任天石和我們堅定有力的配合,新四軍傷病員這支隊伍是無法堅持到革命勝利時刻的。”“老地主”的這段回憶,使我對《沙家浜》的戲有了很多聯想:“陳—天—民,這個我黨的地下領導者形象,可以是任天石的,但我倒有另一種聯想,作者當時是不是也考慮到您在常熟抗日戰爭中所起的作用,所以就將地下工作領導者的名字前麵用了您的陳氏姓?”陳月盤一聽驚駭不淺,連連擺手說:“不會不會。從早先寫的《蘆蕩火種》,到後來的京劇《沙家浜》時,我早已是戴帽地主和當了一二十年的‘牛鬼蛇神’了,怎麼可能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敢為一個地主惡霸樹碑立傳?”聽了老人的解釋,我隻得嘿嘿自樂,心想這是肯定的。但我仍然希望自己的猜測可能有一些是對的,因為我了解一些中國文人的獨特寫作心理。汪曾祺在世時,我就曾問過他《沙家浜》裏的人物姓名是怎麼出來的,他說大部分是根據你們常熟抗戰時期那些民族英雄組合起來的,有時用張三的姓,有時用李四的名,總之別看什麼阿慶嫂、郭建光啥的,知道內情的都明白那是寫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