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世界的鳥巢(6)(1 / 2)

我喜歡他的開闊眼界和這股雄心,印度是一個開放的係統,它許諾與支持這種雄心。我很難想象,中國會產生對應的人物。柳傳誌或是馬雲,他們都是卓越的商業領導人,並有一種大眾偶像式的魅力,但他們會寫一本《想象中國》,談論這個國家的困境與希望,給出自己的解剖與方案嗎?很顯然,這不僅僅是缺乏才智與興趣。

但班加羅爾吸引我的,不是軟件公司、呼叫中心、商業領袖,而是一位曆史學家,拉姆錢德拉·古哈。離開北京前,我讀到他的《甘地之後的印度》,我很久沒讀到這樣令人心動的曆史著作了,能將典雅的敘述和透徹的分析如此密切地結合在一起,厚度超過八百頁。它還有著暢銷書的特質,給予讀者一把鑰匙,將如此複雜的當代印度史,經由一種理念而串聯在一起。

我們約在Koshy咖啡店見麵。這裏下午嘈雜、熱氣騰騰,牆壁上掛著黑白的照片,那是英國人統治下的印度景象,有一種危險的懷舊——那是個更單純、更具美感和更有秩序的年代。自從1904年創辦以來,它就是本地藝術家、作家、新聞記者和風雅人物的聚集地。這裏用藍色桌布,服務生們的白色製服像是中國警察在80年代的服裝,隻是少了兩個紅色肩章。市區的味道與機場不同,而矽穀的味道與景觀都被隔離在郊區的工業園區了,市中心仍是那個摩托車、破建築、英國殖民的遺產構成的印度,偶爾的幾座現代購物中心,都顯得鶴立雞群。

古哈準時而至,白棉布襯衫,暗黃色褲子,運動鞋,身形魁梧,他曾是個板球好手,而他第一本引起廣泛注意的書,是關於板球的曆史。

“他隻是個體育曆史學家。”一位小說家曾不屑一顧地說。當時,他們正就印度的民主問題在報上打筆仗。除去情急中的小說家,沒人能把《甘地之後的印度》的作者不當回事。他剛剛坐下,一位熱情的讀者就前來表示敬意,《華爾街日報》歡呼他是“首席印度記錄者”,查理·羅斯邀請他出現在夜晚談話裏,更重要的是,印度人擁抱了它,這樣一本嚴肅、厚度十足的作品,登上了暢銷書榜首。這本書的命運也像是印度現實的延伸。絕大部分印度人讀不懂英文,這裏有十五種官方語言,不同區域的人們有著自己的獨特文化傳統與語言方式。古哈對我說,它已被翻譯成這十五種語言中的六種。

這也是這本書的核心命題:是什麼把這樣廣泛的人群和區域變成了一個叫印度的國家?19世紀的英國殖民者們感慨,根本就不存在一個所謂的“印度”。人們覺得自己是旁遮普人、孟加拉人、馬德拉斯人,而非“印度人”。歐洲人依靠某種語言、區域或抽象的民族本質,而成為一個個的民族國家,而印度,“旁遮普與孟加拉的差異,要比蘇格蘭與西班牙之間還大”。這種懷疑也貫穿了20世紀。宗教、種姓、語言、階級,這些屏障難以克服,似乎意味著不可避免的混亂的衝突,窮人又太多了,他們能理解民主製度的含義嗎?

但印度不僅存在下來,而且生命力旺盛。古哈相信,“民主”是理解這一切的鑰匙。比起廣泛傳誦的經濟故事,他認定“當代印度真正成功的故事是政治而非經濟”。正是民主政體,才讓這麼多嘈雜的聲音與爭端共同存在、相互激發,而印度也對民主這個理念做出了新的補充。

古哈熱情、親切,但我們卻沒有太多好說的。他所知的一切都已在著作與文章中表達清楚了,更糟糕的,我還同意他所有的看法,認同他的視角。他是我最欣賞的那類知識分子,既有強烈的熱情,又保持著冷靜與批評的態度。在印度沉浸在自我慶祝時,他列舉出“印度無法成為超級大國的十個理由”。他讚揚了這麼多印度的民主,也對它的弊端憂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