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終其一生,走不出自己的童年。

我一生,也沒走出石房村。

我曾經跨過山和大海,也穿過人山人海。我曾經擁有著的一切,轉眼都飄散如煙。我曾經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直到看見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我是誰?

我媽叫我二蛋。

二蛋我也有大名--石小山,這是找算命先生給看過八字後,才起的。

什麼年代了,還算命,那是封建迷信。

啥?迷信?這你就不懂了。算命是一種傳統,是一種文化,傳統文化,你懂不?在我們這裏。

人,你不算命,你就成不了人;你不算命不合八字,你就找不著老婆,嫁不了漢;你不算命,你就蓋不了房,蓋不了房,你就取不了媳婦;人,你不算命,你的人生就不完整;你不算命,死了都沒地方埋去……

我不信算命!

我也是生在新中國,長在石房村的社會主義新少年,將是跨世紀的共產主義接班人,我們就是八九點鍾的太陽!

那年是龍年,我三歲了,記得真真的。

世上無難事,隻要肯登攀。少有淩雲誌,家住四聖山;風雷動,旌旗奮,是人寰。我是社會主義新少年,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封建迷信,騙鬼呢!

可是,我跟著村裏一幫半大小子,下河,鱉沒抓著,卻抓回來一個肉糊糊的東西。心裏那個美啊……

終於有肉吃了!那年月在我們村,一年到頭,也就過年才能吃頓肉餃子,開個葷。平時呢,就想想吧。

看見這泡在桶裏,滿滿一大桶肉糊糊的東西,好像還在動,我有點害怕。殺豬匠常萬坤的大兒子常三膽子大,把桶提到大伯家台階上,幾個小夥伴這兒摸摸,哪兒捏捏,聚攏在一堆看稀奇。

常三吸溜著鼻子說:“我看這能吃!和我前年抓的那條娃娃魚有點像,也黏糊糊,滑不溜湫的,那肉可真好吃!”

常三已經小學快畢業了,年齡最大,他爹又是殺豬匠,他說能吃,那就能吃!”

於是,我和堂哥石順山、鄰居二虎、大民、海子、拴柱等七八個小夥伴,趁著大人們都去地裏上工幹活不在家,常三專門跑回家,取來殺豬刀,拴柱上前幫忙,按住那坨肉糊糊的東西,常三也不含糊,手腳麻利地拉下一大塊,從桶裏拎出來,甩在案上,咣咣幾刀就剁成了塊兒。

幾個小夥伴七手八腳,洗肉的洗肉,生火的生火,倒水的倒水。撒上一把鹽在鍋裏,哥兒幾個就蹲在鐵鍋邊,抽著鼻子,聞肉香等肉熟。

流著哈喇子等了好久,也沒聞出過年時的肉香。堂哥石順山手拿鍋蓋,抽著鼻子問常三:“沒有多少肉味,這不是肉吧!敢不敢吃?”

常三過來,用手扇扇鍋裏的熱氣說:“有股蘑菇木耳的味道,撈出來看看。”嘴裏哼唧著“土豆燒熟了,再加牛肉……”拿笊籬撈出來,放到案上,用刀切了一塊:“你們不敢吃,我先吃了啊!怕啥哩,有肉不吃,傻啊!”

幾個小夥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流著哈喇子看常三吃,愣是沒敢下嘴。

見常三吧嗒著嘴吃得香,眨眼幾塊就下了肚:“再不吃,可就沒了啊!我一個人就能吃完。”

見常三吃著沒事,吃得滿嘴噴香,哥兒幾個就頂不住誘惑了。紛紛伸手向前,每人一大塊,分了。我也取了一塊,咬到嘴裏是甜的,確實有股淡淡的蘑菇香,還有股說不清的草藥味。入口即化,沒有肉那麼有嚼頭,但味道好像也不錯。

幾個人吹著熱氣,吸溜著嘴,三下五除二,就都下了肚。“這是豬八戒吃人參果哩,還沒嚐出個啥味兒,就沒了!”拴柱說著,就要動手割肉,再煮一鍋。

我哥不願意,攔著栓柱說:“這是從我家房後挖出來的,留些給大人看看,這到底是啥。我吃著這明顯不是肉,倒有點像藥,說不定還有用處呢。”我伯是村裏的赤腳醫生,對中草藥熟悉,大家也都知道。再說好藥也能值不少錢,就沒誰好意思說吃了。

結果,這一留,留出了大事!

後晌,大人們收工回家。我哥提著水桶,放到院子裏喊:“爹,我和常三挖了個東西,你來看看這是啥?”一堆人,肩上扛著鋤頭,手裏握著鐮刀,湊過來看稀奇。

看起來白白的,其中夾雜點紅黃色,有點像肥肉,表麵很柔軟。大伯用手摸摸,軟軟的很有彈性。拿到手上,黏糊糊的,用手晃晃,顫悠悠有點像涼粉。

“好像還會動!快提桶水,拿個洋瓷盆來,洗洗看。”放到盆裏,倒上水,衝洗兩遍後,大伯把這東西泡到盆裏。大家圍一圈,頭挨著頭,彎著腰看了半晌,你一言我一語,都說稀奇,沒見過。

“在哪兒弄的?這兒咋好像少了一塊?”大伯一邊看一邊問我們幾個。

“就在咱家屋後,給我爺起墳的那塊地,挖的那個坑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