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慢的話語不經意帶出狂肆,所有人都被那種迫麵而來的氣勢所懾,一時鴉雀無聲。就在這時,似是回應宣王方才所言一般,一道琴音突然劃破深夜,憑空響起。
七弦音,如流水,乍然起時,如過虛空。彈琴之人似乎隻是信手挑弦,卻好像忽然之間,整個琉璃花台,甚至整個支崤王都都能聽到這樣的琴音。跪在殿前的眾將皆是一驚,每個人心頭都生出莫名異樣的感覺,仿佛熱血流過劍柄,風沙漫過鐵蹄,萬裏征塵鐵血山河撲麵而來。
跟隨在姬滄身後的瑄離驀然抬頭,一音入耳,無數往事染血的塵夢,永難泯滅的殺戮與滅亡,有多少恩仇,有多少愛恨,有多少興亡與生死、至情與無情,於此五音之中直觸人心。
而那琴聲便在此時一轉,於無可高處,清音乍破,幾乎不可思議地扶搖直上,仿若奇峰突起、長泉奔流,原本透徹冷冽的音韻,竟在頃刻之間化作千軍縱橫、戰鼓連天的激越與凜冽,憑雲淩風破九霄。
久經沙場的眾將為這琴音之中的殺伐所激,無不微微色變。姬滄長眉一揚,犀利的目光仿佛穿越千裏橫野、萬重山城,直指那驚雲山畔、王域之巔。片刻之後,他忽然轉身,向著琴聲傳來的琉璃花台大步而去。
目送宣王消失在雪夜之中,瑄離墨玉般的瞳仁無聲收縮,回頭看了看赤焰軍一眾將領,突然輕輕一笑,道:“諸位將軍連一個武功半廢的人都奈何不得,也不知平日的威風都哪裏去了,既然殿下已然默許,那瑄離在此,便預祝諸位心想事成。”
琉璃花台,玉生輝,水盈霧,美人如霞。
自宣王繼位第二年後,宣國王宮之中便極少有女子出現,除了幾名品級較高的內官之外,一概侍從宮人皆是俊俏美貌的少年,就連後宮亦不例外,這琉璃花台,更已是多年未有女子踏入。
然而此時,行走在金絲軟毯上的數名彩衣美姬風情萬種,捧金盅、托玉盤,百花鮮果皆不如她們妙目紅唇動人,華緞織錦亦不及她們婀娜柔軟的腰肢,就連那如玉的美酒,也似抵不過這凝雪肌膚、蘭若香氣,燈火下美豔的身影魚貫前行,幾令人以為錯入了瑤池仙宮。
纖手挑起晶簾,珠光覆落紅顏。
“公子!”
當先一排美姬麵向簾後俯身行禮,手中以金盤捧著美酒鮮果,以及一套織造精美的華服,等待著那俊美的男子親手挑選,琉璃池水七彩瀲灩,升騰起芬芳醉人的暖霧。
皇非自瑤琴之後抬眸,掃過簾外嬌嬈美色,突然間,目光在其中一人身上微微一停。
那女子像所有美姬一樣深深低著頭,跳動的燈火在夜光下勾勒出她美好的身段,垂首的姿態柔順而曼妙。在皇非看來之時她輕輕抬眼,與那目光不期一觸,龍涎香的氣息如琴聲一般飄落,皇非拂袖起身,看向她麵前那件泛著銀光的輕絲長袍,說道:“你們都退下,你,進來伺候本君沐浴更衣。”
其他美姬放下手中的美酒鮮果,保持著恭敬的姿勢依次退了出去,重簾層落,隔開了明亮的燈色,其後一切都變得朦朧迷離。那女子捧著衣物跪在琉璃池畔,替無聲注視著她的男子解開衣袍。當衣衫滑落,露出男子強健的胸懷,觸到那一道猩紅刺目的劍傷時,她的手指微微地顫抖,仿佛被那傷口的溫度驀然灼痛。
“玉兒。”
一隻手覆上她的指尖,低抑的聲音中卻有著往日熟悉的沉穩,以及那種令人心安的力量。那女子緩緩抬起頭,美目之中似有淚水的微光:“君上,玉兒終於找到你了,太好了,你沒事……”
皇非向外掃了一眼,伸手將她帶入了池水暖霧深處,低聲道:“你這樣進來太冒險了,宣國有人認得你。”
外麵遠遠伺候著的宮人隻看見若隱若現的簾影水霧,兩人的身影突然重疊模糊,於是紛紛低下目光。池水幽謐如同幻境,召玉緊緊靠在皇非身邊,這一刻他胸懷的溫暖令人貪戀,哪怕刀山火海亦是值得,然而她並沒有忘記此行的目的,在他耳邊迅速說道:“隻要不遇上姬滄,別人不容易認出我。姬滄對外宣稱君上陣亡的消息,但大家都不相信,所以我才設法前來打探,和我一起潛入宮中的還有神翼營的七名死士。”
皇非手掌觸到她腰間暗藏的刀刃,眉心一蹙:“立刻命令他們撤走,刺殺姬滄絕不可能成功,隻會適得其反,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召玉點頭道:“玉兒明白,隻要君上平安,玉兒知道該怎麼做。方將軍和我一樣逃過一劫,我們還有近四萬兵力保存下來,如今隱藏在月狼山雪穀之中。”
皇非眼中掠過精芒,隨即吩咐道:“五日後宣國發兵王域,支崤城的防守兵力會大幅減弱,讓我們的人分批潛入城中,屆時自然有人告訴他們該怎麼做。”
召玉道:“君上是否要和姬滄一起出征?我們可以派人混入宣軍,暗中協助君上。”
皇非道:“我會另行安排此事,你們可知含夕的下落?”
“含夕公主被帶去了帝都。”召玉道,“我們接到消息,她現在的身份已經是東帝左夫人。”
“那便找到她……”皇非話音未落,外麵忽然傳來“宣王駕到”的通報。
內侍尖長的嗓音刺破幽香水霧,一人幾不可聞的腳步聲幾乎與這傳報同時入了琉璃花台,快得讓人來不及反應。召玉不由渾身一僵,此時再要離開已絕不可能,姬滄對曾經少原君府的人了如指掌,絕對不會忘記她的樣子。皇非驀地回頭,忽然反手一掌向旁邊金案掃去。
“滾出去!”
姬滄剛剛步入琉璃花台,隻聽珠簾之後傳來杯盞落地的聲音,一名美姬手捧酒樽匆匆退出簾外,低頭跪在階下,衣發散亂,看不清模樣,但顯然容色不俗。
琉璃花台這些美姬皆是數日之前他下令國中貴族進獻、特地召入宮中的侍女,無一不是曆經調教、見慣風流陣仗的美人。此時麵前的這個美姬柔順地跪在腳下,不敢稍有動靜,唯有幽風入殿吹起輕薄的紗衣,像是一片旖旎起伏的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