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音有些奇怪,卻沒有多問什麼,隻是想了想道:“殿下若有此擔心,那便隻剩一個法子,就是廢了九公主的武功。因為隻有如此,她才無力反抗忘憂的藥效,在殿下的保護中,或許可以無憂無慮地度過一生。”
夜玄殤走到床畔,低頭凝視帳中女子沉睡的容顏,稍後方道:“如果這樣,那麼她從此便不再是子嬈了。”
蘭音輕聲道:“殿下以為,現在的九公主還是以前的九公主嗎?”夜玄殤劍眉微動,轉頭看她。蘭音遲疑了一下,道:“以前我雖與九公主隻有數麵之緣,但心中對她卻一直極是羨慕,更加欽佩尊敬。世間女子美貌者雖多,更不乏聰慧之人,但能如她一般自在不拘、恣肆快意的卻少之又少。當初我為太子禦所辱,若非九公主教我莫管他人言語,且問己心是否無悔,我恐怕也沒有勇氣活到現在。可是今日見到九公主,卻感覺她不再是當初的樣子……”
她沒有把話說完,夜玄殤卻已知道她要說什麼。此時的子嬈已經不是那個恣意如風的女子,那三杯忘憂斷了前塵情緣,那麼從此她便不再是她,這一路相處他早已清楚。
“這件事,或許我從一開始便錯了。”他深邃明亮的雙眸被燈火浸染,一片明滅不息的光影,語氣中既是擔憂憐惜,亦是淡淡感慨。
蘭音站在他身後,不由無聲輕歎。同為女子,或許此時她已經察覺到子嬈心中執著的究竟是什麼。這世間除了情之一字,還有什麼能讓這樣一個女子有著如此深切的執念,寧願痛苦至此,也始終不肯相忘?情可以令人生,令人死,但其實生與死永遠也不能分開真正的眷戀與癡情。忘憂忘情,這世上又有什麼良藥,能斬斷三千情絲煩惱?情之痛苦憂傷又何需斬斷,何需忘卻?
或許對於相愛之人來說,忘卻本身才是最深最切的痛苦。
蘭音看向夜玄殤,沒再多說什麼,隻是低頭悄然退出。她是一個聰明的女人,知道現在他已不需要更多的建議和陪伴,一個聰明的女人永遠知道什麼時候應該沉默,什麼時候應該離開。但蘭音走出寢殿的時候並沒有看見,此時月下廊前有個白衣女子正隔窗相望。她的目光透過燈火,落在專注於帳中紅顏的玄衣男子的身上,頗具心機的美目映著月色,竟也有著一絲莫名的悵然。
這女子正是如今手掌穆國半邊朝堂,甚至能夠操控西境北域的自在堂主白姝兒,見蘭音向外走來,她微微側目,身形一閃,消失在黑暗之中。
白姝兒離開琅軒宮,獨自踏月而出,想方才夜玄殤凝視子嬈時的神情,心中百味雜陳,竟連自己也說不出是什麼感覺。想來忌妒也非忌妒,怨恨也非怨恨,她雖與子嬈一向不合,但卻知夜玄殤與之關係非常,從不輕易犯此忌諱,隻是如今見他這樣全心全意對待一個女子,而那女子執著癡狂卻非為他,不由便覺莫名煩亂。
白姝兒回到住處,喝退了前來燃燈的侍女,獨自入內,閉目倚在錦榻之上。暗室之中,忽聽有人說道:“看來白堂主今日心緒不佳,倒是少見呢。”
白姝兒微微一驚,方才心思煩亂,竟未發覺室中有人。那人說話之時,她雖仍保持半臥的姿勢,身子倏然掠起,飄入帷幔之中。那人忽地向後一閃,躲開她暗藏內勁的雙袖,微微冷笑。白姝兒抬眸看去:“是你?”
暗影中一個紫衣女子走了出來,麵上隔著淡淡輕紗,透著月光有種妖豔詭異的氣質。白姝兒打量她一眼,道:“恭喜夫人,這麼短的時間,居然已經恢複了武功。”
那女子自然便是婠夫人,淡淡地道:“也就這樣了,這副身子資質有限,馬馬虎虎能防身便是,否則方才還不傷在了白堂主袖下?”
白姝兒笑道:“早知是夫人駕臨,姝兒自然灑掃以待。卻不知夫人千裏迢迢來穆國找我,所為何事?”
婠夫人移步上前:“聽說夜玄殤從帝都帶了那丫頭回來,她可是什麼都不記得了?”
白姝兒妙眸稍轉,道:“此事夫人如何知曉?”
婠夫人冷笑道:“這有什麼,那東帝費盡心機想保她平安如意,臨死之前用忘憂酒抹去了她所有記憶,要她此生死心塌地地跟定夜玄殤,做個便宜王後,這番心思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我。”
白姝兒心下揣摩她的來意,道:“我正想請問夫人,帝都出了那般驚天動地的變故,莫非東帝與少原君當真同歸於盡了?”
月光斜照入室,婠夫人麵色籠在輕紗薄影之中,透著絲絲冷然:“你以為就憑他們,還能在九轉玲瓏陣中死裏逃生?那東帝再怎麼厲害,也畢竟不是巫族之人,王族即便知道九轉靈石的秘密,也不及我巫族能以奇術通天徹地。他當初收集靈石,本就做了與那皇非同歸於盡的打算,不過他也算是精明到家,以自己將死之身,換皇非一條性命,給那丫頭留一個太平江山,真真是穩贏不輸,隻賺不賠。哼!我偏偏就不讓他如願,必要讓他死不瞑目,叫那丫頭一並生不如死!”
她目中瞬間透出幽戾的光澤,縱以白姝兒之心狠手辣,見了也不由一驚,試探道:“事已至此,步步如他所料,九公主這個王後也已經做定了,夫人還能怎樣?”
婠夫人自懷中取出一樣東西,交給她道:“此番便宜了你,把這東西給那丫頭服下,她自會記起所有事情。到時候知道她那王兄早已灰飛煙滅,她必是痛不欲生,這個穆國王後是萬萬不會再當下去,那這王後的寶座便也非你莫屬了。你還不好好謝我?”
白姝兒見她手中托著一粒鴿蛋大小、晶瑩剔透的藥丸,並不伸手去接,笑道:“原來夫人為此而來,這件事的風險可不小,若是一不留神讓穆王殿下知道,我的麻煩可就大了。不知夫人有什麼好處可以叫人考慮?”
婠夫人麵上輕紗微微一動:“難道穆國王後的寶座還不足以令你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