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伊人芳蹤(2 / 3)

那白衣書生方要追問,忽聽身後一聲響動,轉頭看時,酒樓雕窗霍然大開,緊跟著一個包袱當空飛進,向著方才說話的皮袍客背心砸去。那皮袍客身懷武功,察覺風聲響動,閃身向側躍開。隻聽撲通一聲,一包臭糞散了滿地,酒樓中頓時臭氣熏天,衝人欲嘔。跑堂的大聲驚叫,眾人紛紛掩鼻後退。那書生見機算快,衣袖一掃,收了畫卷,沒讓糞汁沾汙了去,與那皮袍客同時喝道:“什麼人?”

窗外有人拍手大笑:“哈哈!讓你們笑,送你們大糞嚐嚐鮮!”正是方才那打酒的孩子。皮袍客怒吼一聲搶出門去,誰知剛一推門,一包東西當頭掉落,饒是他縱身急閃,那滿包糞便也灑了半身,被雨一淋,臭不可聞。那孩子遙遙叫道:“好臭好臭,人臭話也臭,話臭人更臭!”一邊說著,一邊向後跑去。

那皮袍客怒不可遏,拔腿欲追。那孩子突然停步道:“喂,你敢追我,前麵還有糞包給你,小心了!”那皮袍客聞聲果然一頓,那孩子趁機閃入小巷,立刻便沒了蹤影。

彥翎手提酒壺坐在對麵屋簷下,將那孩子搬運糞包捉弄眾人的情形看了個一清二楚,見他轉入巷中,將酒壺一收,跟了上去。此時雨勢微歇,那孩子在街巷中轉了幾轉,見無人追來,放緩腳步,提著酒向前走去。起先他還是一臉得意,過了一會兒,嘴邊笑容卻慢慢消失,拿腳踢著地下石子道:“哼,想做我爹,重新投胎再說。我爹是像穆王那樣的大英雄,比你強一千倍一萬倍,現在我隻不過沒見到他,等我見到他,讓你們再笑,哼!讓你們再笑!”他平日在酒樓茶館中玩耍,常聽說書先生提到穆王快意江湖、縱橫沙場的各種傳說,幼小的心中早已不知不覺地將從未見過麵的父親想象成那般英雄。彥翎在後聽著,不由暗暗好笑,幾次想上前逗他說話,但為探出他家住何處,卻又生生忍住。

那孩子神情落寞地提了酒壺點心,一路到了城東一條偏僻的街巷。彥翎見他轉過拐角,方要跟上,剛剛踏足巷口,忽覺雨氣一寒,一道劍光無聲無息地自暗處閃現,直刺麵門而來。彥翎吃了一驚,縱身向後躍出。那劍光快如閃電,淩厲鋒銳,彥翎雖然閃避及時,半空中卻驚出一身冷汗,落地之後連退數步,想起這快劍招式,笑道:“哎呀呀!墨將軍手下留情,我不進去就是了,何必動刀動劍!”

那巷中一片安靜,似乎根本空無一人。彥翎自然明白是冥衣樓的人守衛在此,心中猜測便也落實,摸摸鼻子,轉身離開,走出巷口找了家客店,自懷中摸出隻青羽信鳥,口中念道:“小家夥啊小家夥,你這次帶信回去一定有人重重犒勞你,那小子十年未見朝思暮想的人就在這伏俟城中,西宸宮一時半會兒又要沒了主子嘍。”說完將密信封好,鬆手一放,那信鳥在雨中轉了幾圈,直投西方而去。

小巷之中,那打酒的孩子自然不知身後有人跟蹤,走到巷子盡頭的小院門前,伸手推門。門開,細雨濛濛,院中數叢修竹一彎幽徑,再往後去,便是兩間整潔的屋室,除了碧竹青瓦再無任何顏色,秋雨中顯得分外清冷寂靜。

那孩子進到屋中,叫了聲“娘親”,掀簾而入。內室光線略暗,有個玄衣女子正斜倚臥榻,凝望窗外竹林細雨,怔怔出神,麵前擺了一局殘棋、一個空盞,雨光之下青絲散榻,一身寂寞,幽然如畫。聽見那孩子進屋,她轉回頭來接了酒壺,打開蓋子仰首飲酒,不過片刻,一壺酒盡,便將酒壺隨手一丟。那孩子似是見慣了這般情形,也不驚訝。玄衣女子喝完酒,自案前拿了本書遞給他道:“這是我新錄的兩本棋譜,你明兒把它看熟了,背下來。”

那孩子接過棋譜一翻,頓時苦了一張臉:“又是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娘親前些日子寫的那些什麼乾坤兌離、地水火風,看得我眼都花了,怎麼還有啊。”

玄衣女子轉頭淡淡地道:“怎麼,你背不下嗎?”

那孩子笑道:“怎麼可能,娘親你不是常說我聰明嗎?天地定位,山澤通氣,雷風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錯,數往者順,知來者逆,是故,易逆數也。先天卦數,天九、地一、風二、雷八、山六、澤四、水七、火三。娘親你抽問我好了,那本書我偷了點懶,所以才背了三天,這兩本嘛,明天就背給你看。不過這次我若背得快,娘親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玄衣女子微微蹙眉道:“你要幹什麼?”

那孩子想了想,湊到她身前小聲道:“娘親,要是我明天背出了書,你可不可以對我笑一笑?”

玄衣女子一怔,道:“什麼?”

那孩子跪在榻前摟住她的胳膊,道:“我從來都沒有看到娘親笑過。娘親,是不是子羿不聽話,總惹娘親生氣,所以娘親才不笑,那我好好背書,娘親不生氣了好嗎?”

那玄衣女子愣了半晌,冷淡的目光中漸漸透出些許憐愛與疼惜。過了一會兒,她略微揚唇,似是淡淡地飄過一絲笑意,可有可無,而後慵然轉眸看向窗外,沒再說話。子羿卻抬頭看著她,輕聲道:“娘親你真美,我從來沒有見過比你更美的人。以後我一定聽話,這樣娘親就會常常笑了……”他這半日出門鬧得累了,此刻漸覺困倦,伏在母親的身旁很快便沉沉睡去,夢中猶自喃喃說道:“我沒有騙人,我娘親就是比她美……我爹是個大英雄,等我見著他,你們就知道了……”

那玄衣女子正是子嬈,聽到孩子夢中囈語,她低頭看來的目光似乎微微波動,隨後又恢複那種漠然的平靜。當年帝都毀滅、子昊身故,她本已心灰意冷,生無所戀,隻是突然遇見離司,發覺腹中竟已懷了這孩子,一時不忍令他未見天日便隨己夭折,終未狠下心腸追隨子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