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十餘日時間,婠夫人每天都來查看子羿的情況,並配了各種藥物逼他服下。子羿早得子嬈囑咐,乖乖聽話並不反抗,待每晚三更之後夜玄殤便會自密道入城,以內力助他將藥物迫出體外。這過程頗為辛苦,子羿小小年紀,竟然堅持得住,非但不曾叫苦,反而談笑如常,等到白天,卻又裝作渾渾噩噩,躺著不動,婠夫人隻道藥物見效,一時也未曾察覺不妥。
夜玄殤這些時日替子羿化解藥性,同時亦借機將歸離劍法說給他聽。子羿一向聰明,得他悉心指點,很快便將十八招劍法牢牢記下,隻可惜身在敵境,沒有機會多加練習,未免有些掃興。但是每到無人之時,他便會試著操縱靈石之力,總是立刻便能感覺到師父的心神。他不知子昊為了維持對他的感應著實耗費了不少真元,隻覺十分有趣,這種新鮮與奇妙便也將無法練劍的失望衝淡了不少。
夜玄殤每晚借密道入城,幾次暗中尋找含夕,卻是一無所獲。支崤城下的機關錯綜複雜,瑄離隻肯說出一處絕不會驚動他人的隱蔽入口,其他概不奉告。但夜玄殤與子嬈數次帶了宿英一起入內探查,又因彥翎曾提點過護城河通道,終被他們查知琉璃花台中的禦湖正是與護城河相通的入口。待到第十日上,兩人與宿英試探機關,竟無意中進入一處地宮,赫然發現原來整座支崤城底下布滿了可以燃燒的黑油,就像一座巨大的天然油庫,支撐起山上巍峨的城池。
宿英沿著四周機關一番檢查之後,不由咋舌道:“真不得了,若我沒有猜錯,城上必然設有可以引爆黑油的機關。怪不得傳說中支崤城永遠不可能被人占領,隻因一旦當真有敵軍攻入,守軍無法抵禦之時,便可以引爆地底機關,令所有入侵者與城皆亡。而且這些機關設計精妙,環環相連,若有一處被人為破壞,便會立刻引發其他設置,叫人想預先拆毀都不可能。”
子嬈鳳眸微細,環目四顧,亦覺得不可思議:“將一座都城建在天然的火藥桶上,這天工瑄離不但是個天才,恐怕還是個瘋子。”
宿英歎道:“他若是個尋常人,就不可能在宣王手下隱忍數年,還建造出這樣一座機關奇城。唉!直到今日我才算心服口服,若論機關之術,我終還是遜他一籌。”
夜玄殤道:“幸好他現在不算我們的敵人,說起來他對含夕倒是一片真心,為了救她,竟情願將這座耗費了自己無數心血的城池拱手相讓。”
宿英點頭道:“他雖然性情有些偏激,但言出必行,這點我絕不懷疑。”
三人小心避開機關,在地宮中再未有更多收獲。眼見夜入三更,夜玄殤自去教授子羿武功,子嬈與宿英返回大營,眼見主帳中燈火未熄,知道子昊在等自己回來,心中不由生出柔柔暖意。她轉身向那燈火而去,待到帳前,卻無意中看到瑄離站在不遠處的營帳外,正靜靜遙望著獨立山巔的支崤城。
月色如水,照入男子俊美的雙眸,那流墨般的色澤中是一種近乎執念的柔情,單衣清容,和他素日尖銳冷漠的模樣判若兩人。子嬈略一思忖,來到他身邊,道:“城中沒有什麼大的變故,含夕現在應該還平安。”
瑄離雖知有人來到身後,卻沒有回頭,也沒有作聲,過了許久,才沉聲道:“是否我從一開始便錯了?若不是我一味支持她複仇,她或許便不會被那女人蠱惑,去修習巫族的妖法,現在也不會為蠱術所害。”
子嬈道:“天工瑄離也會為自己做過的事情後悔嗎?”
瑄離轉身看了她一眼,道:“我不想一錯再錯。”
子嬈抬頭看向漸趨完滿的明月,道:“滿月之夜便要到了,所有的一切或許都會在那時結束,但若之後含夕仍想複仇,王族必會隨時恭候。”
瑄離開口,聲音果決利落,仿佛被折斷的冰刃:“救出含夕後我會馬上帶她離開,希望你們不要再和她見麵,此後這裏的一切也都與我們無關。”
“好,一言為定。”子嬈沉默片刻,轉身舉步,忽又停下道,“世事變幻,一去無回,隻願日後你與含夕平安度日,不負佳緣。”
瑄離轉回身去,天際明月如許,光灑人間。
三日後,月滿巔峰。鎮日籠罩在迷霧中的支崤城似是被月華洗淨,赤紅的曼殊花海無際無涯,向著北域大地徐徐彌漫。
依照先前的約定,隨瑄離入城的唯有子昊、子嬈和夜玄殤三人,一是因兵馬進城必會驚動對方,使之有所防備;二是因殲滅鬼師的唯一辦法便是除掉其背後操縱之人,大規模的對戰徒增傷亡,可免則免。此次計劃若被婠夫人察覺,以他們四人之力要麵對千萬鬼師無異於送死,蘇陵與且蘭奉命率軍退出十裏之外,遙望滿月如金,心中無不擔憂。
不到最後一刻,瑄離不肯告訴任何人支崤城中的機關秘密,所以四人入城之路仍舊是先前那條密道,出口便在昔日宣國的權力中心風雲殿。月華斜照殿閣,在雕梁畫棟間投下大片大片的陰影,四人甫一入城便覺異樣,暗夜中不時傳來異獸低沉的咆哮,令這原本明亮的月色憑空多出幾許幽森恐怖。然而亭台樓閣之間,卻似乎有著綽綽人影,點點燈火,黑夜深處飄忽往來,詭邪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