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種味道(1 / 3)

第一次見他,我一點沒覺得生疏,我覺得他與我失散多年,終於在一個陰差陽錯的地方相遇了。

誰丫的要是敢跟我說人性本善這四個字,我馬上能給他一耳刮子,然後笑眯眯地叫他忍。還有人說,人都是充滿希望的,就算天上下刀子,隻砸哪一個人身上,那個人也還能擦把血說上天是公平的。說這種屁話的人都是腰纏萬貫或者三餐無憂吃穿不愁的,我非常想看刀子都砸他們身上會是個什麼樣。

這話我不是隨便說的,我冷豔在北京這個城市混到今天,路過看過經曆過哭過笑過無奈過的事已經多得寫完了十本記事本了。

對,我有記事本,我叫冷豔,我是個女人。我要強調性別是為了證明我是個女人。

我還有一個可以保證我說這個話真實性的另一個身份,我是一個心理醫生。

至於我是怎麼從一個吊兒郎當的方便麵推銷員,到含著西瓜霜或者草珊瑚的培訓師,再到一個假模假樣的心理醫生,這個事得慢慢說,我們先來說說我的記事本。

對於一個職員來說,有記事本,並且勤於使用記事本,這是個好習慣。可是對於生活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

我的記事本嚇走了我五個男朋友。

第一個男朋友跟我交往了一年還沒上床,那時候我剛做推銷員沒多久,從學校裏帶出來的青澀的純潔還沒有完全褪去。我每天都跟他牽手擁抱親吻,就是不帶他回家過夜,也不去他家過夜。

這樣的情況使得他覺得我是個純潔得像天使一樣的女孩,他把我當成個寶,當成本世紀殘留的純情物種。

我無心傷害他,我總不能伸長脖子告訴他我不純潔,告訴他我不是處女,告訴他我跟某個公司高層領導在酒吧裏買醉最後還買到了床上。

他那時候年輕,年輕的人總是很容易自信,很容易相信眼睛看到的,雖然是片麵的,也要延伸成一個整體。

他的盲目自信在他第一次在我家過夜的時候崩塌了。

我當時在衛生間洗澡,他在房間裏等我。

這一天,他必定等了很久,看他精心準備的花和音樂甚至還有紅酒就知道了,那紅酒是1983年產的,正是我的出生年。可是說實話,我對這些沒什麼感覺,直到今天我才發現,我從沒愛過他。所以,我對他一直很內疚。不是因為讓他知道真相,而是因為不愛他。

我洗完澡出來的時候,看見他正麵色青紫地翻著我的記事本。

我擦著頭發走過去,笑著說:“正好要對你說呢,既然你都看了,那我就不說了。”

他非常氣憤地起身,把筆記本往地上一扔,指著我說:“你竟然是這樣的女人?你還欺騙了我這麼久!你還不要臉地記下來……”說到最後一句話,他的聲音被氣憤噎了回去,然後他就抖著雙腿走了。

他剛出門,又轉身回來,伸手給了我一個巴掌。

奇怪的是他給了我一個巴掌後沒有轉身就走,他站著,好像還想說什麼話。

可是,他的話還沒說出來,我的巴掌就落在了他的臉上。

然後他就轉身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再後來沒過多久,他死了。

據說他是死在床上的,在跟一個女孩或者女人激情的時候一下子沒了聲響。

雖然他的死跟我沒有任何關係,但是我還是有些內疚,我總是會想象他在床上怒紅著臉想到我的記事本,然後泄憤一樣激情澎湃的樣子。我想,如果是那樣的話,那或多或少我對他的死是有責任的。

第二個男朋友比起第一個更沒什麼好說的了。交往了一個月,然後他去我家。

我很奇怪為什麼每次都是去我家,後來想想也有道理,因為我一個人住,爸媽住在北京郊區,我則租著房子自由著。

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因為在我的住處我才有安全感。

我曾經一度認為安全感這個東西是比愛情更重要的東西,有愛情隻會叫你快樂,而有安全感,才能讓你安心地好好地活下去。

他一進到我的房子裏就開始著急,動手動腳試探我的尺度,最後發現我沒有界限變放開了。

可是就在他把我推倒在床山的時候把床頭的記事本震掉在地上了,而且正好打開在第一個男朋友離開我的那一頁。

他是個正常的人,但是他不是個正常的男人,因為他對我的隱私感興趣,可他對我隱私的興趣大過對我的身體的興趣。

他拿起我的記事本津津有味地看我是怎麼和前男友分手的,看到前男友死去的那一段,他的臉刷得就白了,然後還大方地地問我:“你在和他分手之後又跟多少人上過床?”

我搖頭說沒有。

他忽然呸了我一聲,轉身就走,臨了還對我說了句:“你丫的就是一女騙子!猥瑣的女騙子!”

其實我沒騙他,這段時間我處在銷售工作的高峰期,我偷偷告訴了好些人我有個不一般的記事本,於是,凡是跟我有過曖昧的達官貴人全都給我一路綠燈,這樣的時候,我幹嘛還要去招惹他們?

人就不能說實話,說實話是要遭報應的。當然,他不信也有他的理由,我曾經有好幾個朋友也效仿我,可惜,她們的記事本隻能讓她們頻繁地被炒魷魚。我冷豔做的事,別人是無法複製的。

第三、第四和第五個男朋友就更不值一提了。有了前兩次的經驗,等到雙方基本確立關係的時候,我就把筆記本拿到他們麵前,然後說:“是繼續還是離開,你們看著辦吧!”當然,結果是他們沒有一個留下的。他們離開的時候無一不是鄙視的神情。

其實第五個還是有點不一樣的。不一樣在於我們還沒確定關係。

男人看我的眼神裏有什麼意思我基本能看出個八九分了,再等到他張口跟你說話,心裏也就基本明白了。我曾經就是這樣認為的,在我眼裏,所有的男人都是一樣的,他們的欲望總是通過眼睛赤裸裸地表現給你看,而愛情,或許沒有那回事,如果有,也可能被藏的很深。

第五個就是在愣愣地看了我足足半小時之後憨憨地對我說:“一起吃個晚飯吧!我還有兩張電影票,金城武演的電影,要去看嗎?”

我看了看他,說:“晚上我給你看個東西。”

那天晚上我就把記事本給他看了,後來他再也沒找我吃過飯或者看電影。

當然,值得一說的是,後麵的四個男朋友,據說一直活得很健康。

不過,從此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談過戀愛。

愛情是什麼?

想想我做心理醫生的日子裏,一直麵帶微笑神情篤定地告訴那些滿麵困惑的人:愛情是人生最美好的東西,是情感上的一劑良藥,是你以為丟失了實際上卻一直存在的東西,努力去愛吧,等你有了愛,你就好了。

那些話說得太多,說到我自己都認為是真的了。

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我也不知道。

後來我之所以會從我已經得心應手的銷售員變成了培訓師,是因為我跟老板有了點不清不楚的關係。

說不清不楚是有根據的。

首先有沒有上過床,我不知道,所以這件事在記事本裏也是模糊的。我隻記得有次老板帶我去KTV,本來去了好多人,好像是為了慶祝當月的業績突飛猛進之類的。可是最後人走得就剩下我和老板兩個人,還有桌上地下站著躺著的酒瓶。

KTV的包間裏很昏暗,音樂聲也很大,我有些醉了。

老板拍了下我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我工作努力、為人踏實、生活儉樸,我當時被他那幾句樸實的話感動了,我拿起酒瓶,說:“哥們,就你看得清我!”

我想我已經醉得不行了,不然我不會叫老板哥們。

那瓶酒我還沒喝完就倒下了。

迷迷糊糊的,我覺得有人解開了我上衣的扣子,然後我就被放倒在沙發上。雖然那時候我已經近乎神誌不清,但是酒精從身體向外散發的氣息帶有挑逗性,我聽見一個人微微的喘息和嘖嘖的讚歎。我還偶爾覺得有些疼,可是是哪裏疼我卻不清楚。

第二天,我是跟老板一起醒來的,醒來的時候我們還在那個包廂,我的衣服還是好好地穿在我的身上。

我和老板互相看了一眼,眼神從那一刻開始,就曖昧了。

之後,他不顧我的反對,從營業部把我調到人事部,叫我專管員工的培訓,不單單是業務培訓,還有思想培訓。

我當時把我所有的業績表往老板麵前一放,問理由。

老板坐在那裏,不動聲色,說:“就是因為你很出色,非常出色了,所以公司需要你這樣的人把你的好的經驗都講給大家聽,讓大家都做的和你一樣出色。你放心,不會比你做銷售員的時候拿得少,做得好的話,我還可以專門劃出一個培訓部出來,你做部長。”

老板給我描繪的宏圖偉業叫我當時就飄了,我當時就認定我確實是這麼一個能幹的女人,是個把我放在什麼崗位上都卓越不凡的女人。

老板見我開心了,說話也輕鬆了,“不過,工作總歸是辛苦的了,你要是一時適應不來也不要著急,慢慢來嘛,你多慢都可以,我有心養你,你還怕什麼呢?”

其實我的人生理想就是嫁個鑽石王老五,然後整天正事不幹,早上開著寶馬或者奔馳去王府井買韭菜粉絲餡的包子,那包子還得是我定做的,皮薄到透明,餡裏美得能吃出金子來。中午到LV專賣店買還未到貨的包,然後使著性子讓店員給我說好話。再然後開車到西單走圈兒,順手從車裏甩幾張人民幣出來。下午最好約幾個帥氣的男明星喝茶,商量我投資的那部戲的劇情。

可是麵前的這個老板,鑽石?不是,王老五?更不是。

他正常關係的孩子已經上中學了,不正常關係的孩子小學幼兒園以及打醬油的等各個層次都有分布。想通過要挾我的經濟來要挾我的身體?就煩這樣的!我可以用我的身體來要挾你的經濟,甚至要挾你可憐的愛情和生命,可是你反過來不能妄想也能要挾我。

不過我沒轉身離開,我在這個假鑽石假王老五麵前放了塊肉,我讓他看著肉流口水,就不讓他吃到。

當時,我認為這是我人生裏迄今而至做過的最漂亮的事兒。當然,後來我還做過很多很多漂亮的事兒。

做培訓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最有意義的不是我做得多麼成功,不是我順利地讓老板幹瞪眼,也不是我成功地完成了人生的轉型,而是我認識了錢總。

錢總不是什麼老總,他就是一個小小的銷售員,他姓錢,名總,是一個聲稱家裏有兩輛奔馳而自己騎著自行車到處拉單子的小帥哥。

給他們做培訓,最難的是思想教育,我在上麵說得激情四射,下麵也能睡倒一片,於是我想了個辦法,時不時地插點葷段子,調節氣氛。到了後來,成了基本上都在講葷段子,時不時地插點思想教育的話來調節氣氛。

有一天,我講完課,大家都離開之後,錢總衝著我聳著肩就走來了。

“你知道你讓我想到什麼嗎?”他一臉的正經。

“什麼?”

“馬戲團的動物培訓師!”他大聲地扔了句過來。

“難道你們都是猴子?”我反問道。

“你還不信啊?來,給你瞧段。”他說著就走到台上來,並且把我推到台下,叫我看著。

錢總先咿呀了一聲,然後手往桌子上使勁拍了一下,便模仿起我來了。

“人生是漫長的,怎麼才能過得有意義?說個夫妻倆的故事。早上,妻子叫丈夫起床,說:‘早上好,先生需要什麼特別的服務嗎?’丈夫說:‘需要。’妻子心裏一滴汗,想台詞說錯了,趕緊想著換詞,丈夫又說:‘你有什麼特殊的服務嗎?’妻子問:‘你起來了沒有?’丈夫回答:‘整體沒起來,你一說特殊服務,部分起來了。’”說到這裏,錢總停頓了一會,然後接著說,“我們要做一個純粹的人,一個品格高尚的人!”他說的時候還做著手勢,像是小學生在演講,停頓了一小會,他又接著說,“莊稼漢進城買避孕套,忘了避孕套怎麼說。在藥店櫃前轉悠半天,還是想不起來。最後隻好小聲地問女售貨員:小姐,有沒有賣裝jj的塑料袋?”

我在下麵樂壞了,捧著肚子笑。

錢總一見我的反應,得意地指著我說:“看見了吧?看見了吧?”

我邊笑邊點頭,說:“看見了,都看見了,我怎麼這麼有才啊?”

“呸!你那是自娛自樂!你以為大夥都被你那可憐的葷段子逗笑的?大夥都是看著你笑的。我說咱們這思想教育能不能不要這麼幹?這忒無聊了!”錢總說話的時候眉頭皺著,顯得他很成熟的樣子。

“那你說該怎麼幹?”

“個別談話!你就學著跟那知心姐姐似的,讓大夥到你那把心裏的話都說出來,然後你再幫忙開導開導。你說你講的那些個咱們不要看錢,咱們要看價值的話不都是屁話嗎?沒錢喝西北風啊?整天要人品格高尚,飯都吃不飽,怎麼高尚?”

錢總說得話不是沒有道理,說實話,我被自己說的那些話都弄得惡心了,我也覺得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我沒想到錢總還替我操心著這事,當時就收了這個兄弟。

錢總見我接受了他的意見,有些受寵若驚般的開心,他從台上下來,張了半天口,忽然問道:“你有男朋友嗎?”

我笑眯眯地搖搖頭,說:“能配得上咱的哥們還不知道在哪裏睡大覺呢!”

他忽然特傷感地說:“可是我有女朋友了。”

本來挺開心的一天,被他這麼一句話說得我也跟著傷感了。

“要不,我給你介紹個吧!”他忽然就又開心起來了。

我沒心沒肺地點頭說好。完了,我又加了一句:“目前,我算得上是有幾個性伴侶。”

錢總一聽,笑得前仰後合,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我不明白他為什麼笑成那樣,我後來也沒明白,也沒再問他。不過,我那句話是騙他的,我已經清心寡欲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