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3)

11.塔高85米

以下的文字摘自《平原勇士》:

那座塔使我想到了巴別塔。與巴別塔不同的是,這是真實的塔,它聳立在我的眼前,我走上前去,甚至可以觸摸到它。從城內的每一個方向,都可以望得到它。它坐落在城市的中央。它是冰涼的,沒有一點溫度。它還是嶄新的,磚還有些濕。我到過位於華北中部正定的臨濟寺澄靈塔,那座塔離地三十米,塔身上布滿了時間和曆史留下的痕跡:荒草、殘磚、斷瓦,一副破敗的景象。而眼前的這座新鮮而未完工的塔,等待它的將是什麼呢?我曾經和那座塔的主人,張洪庭老先生,有過簡短的對話,我向他講了我們的巴別塔。我說,那座塔不可能建成。上帝不允許他的威信受到質疑。張洪庭淡淡地一笑,他對於上帝,對於那個陌生的巴別塔不屑一顧,他隻說了一句:它就是我的上帝。他仰望那座塔,眼裏在一瞬間竟然湧滿了淚水。直到現在,我也不會明白,那座醒目而刺眼的塔對那個老人意味著什麼。那個老人的固執與決定,在那個特殊時期,顯得不合時宜,而且近乎於瘋狂。而那座一點點向天際攀登的塔,也給每個人留下了不同的印象。

張武備說到那座塔時並看不到塔的樣子,他在平原的深處,一個我無法確切說出地點的地方,他眼望遠方,目光中露出了殺氣,不管有多高,它都會死去的。

張武厲顯然對我的疑問感到奇怪,那座塔?它不過是我父親的一間屋子。

丁說,那座塔讓她膽戰心驚。

關於那座塔的未來,我從來都沒有去揣測過,我不知道它是不是仍然存在,不知道經曆過時間的磨礪,它是不是已經與曆史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它的身體上是不是已經長出了青草,然後變枯。我隻是覺得,那座塔,虛幻而不真實。

五十年後我母親的心中仍然矗立著那座塔。隻是隨著歲月的流逝,她最後的記憶總是出現這樣或者那樣的偏差,她記得那是一座完整的塔,就連塔的高度她都能清楚地說出來,85米。她說,它刺破了張家濃密的樹蔭,考驗著我們的視線,聳立在雲間,就像一根恥辱的柱子插在A城的心髒。而實際上,A城那座張家大院的塔並沒有完工,它最高的高度也沒有達到我母親記憶中的85米,而是82米或者83米。即使如此,它也保持著A城曆史上最高建築的紀錄,隻是,這個紀錄的高度是殘缺的,不完美的。

對於我的姥爺張洪庭而言,通向雲端的塔是他輝煌生命的延續。沒有任何的事情能夠阻擋他建塔的決心,當塔一天天地向天空中邁進時,我的姥爺,能夠感覺到他已經不再年輕的心髒跳動的聲音,那聲音像是在更高的天空中,召喚著他。我的姥爺誇下了海口,他要在塔建成的那一天做兩件事,在最高一層也就是第十三層上祭祖,在十二層上舉辦一場浩大的婚禮。沒有人知道婚禮的女主角是誰。但是他誇下的海口,以及越來越高的塔,倒是成了A城一道難得的風景,越發地引人注意了。

我母親從來沒有過登塔的想法,對塔的憎惡是因為一次荒唐的婚姻。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來到了張府,他自稱是學習建築的大學生,想仔細地研究一下張家磚塔的結構。他說他從天津去鄭州,路過此地被這個高聳的建築所吸引,他不得不改變了自己的行程。他和我的姥爺相談甚歡,其間不經意地談到他的舅舅汪精衛雲雲。姥爺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信息,便留下年輕人長敘,姥爺自豪地說:“在A城,許多建築都值得你去研究,一些宋代的寺廟至今保存完好。”年輕人欣然接受,這讓我的姥爺大喜過望。他特意安排了一桌豐盛的家宴來款待這位名字叫做童風生的年輕人。

關於那場家宴,留給我母親的記憶並不深刻。她隻是模糊地記著,那個年輕人總是刻意地要把他的學識拿到桌麵上,整整一個晚上,他都在炫耀著自己關於古建築的知識,以至於我的母親張如清,把桌子上所有的東西,碗和菜,都看成了一座座的塔,高的,矮的,方的,圓的,六角的,八角的,青磚砌的,木質的,鐵鑄的。當她不自覺地為那些食物分類時,我的大舅,那個有著統治一個城市的野心的副市長大人,卻從年輕人的侃侃而談中悟到了某些真諦。他偷偷地看了一眼我的母親張如清,然後露出了會心的微笑。隻有張武厲,我的二舅,注意到了那個不易察覺的微笑。他是那場家宴中最緊張的人,自從那個年輕人進入了張家大院,他警惕的心就一直緊繃著。他的眼睛就沒有離開過年輕人的臉,年輕人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視線之內,包括他的健談,他密而不漏的話語,他努力想從年輕人的嘴裏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但是年輕人口若懸河的技巧讓他的努力付之東流。那些枯燥的詞彙真的找不到任何的破綻。尤其是,當年輕人興之所至,吟出一首西河大鼓繞口令《玲瓏塔》時,他更加雲裏霧裏了。年輕人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