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看這筆夥食賬,乾隆爺吃得很是一般,連腸子肚子之類的下水都往上招呼,實在有悖健康。當然,禦膳之中確乎也有燕窩、海參、猴頭、鹿肉之類的稀罕物,例由各地大員進貢,用不著皇上掏腰包。不過,其中確乎沒有魚翅、鮑魚、老鼠斑、帝王蟹這些讓人一看價錢就眼暈的玩意兒,因此,現在一些人實在比皇上更有口福,而且同樣不用自掏腰包。
禦膳未必佳的另一原因,是皇上吃飯的方式很成問題。中國飲食講究現做現吃,袁枚在《隨園食單》中對此有經典論述:“物味取鮮,全在起鍋時,及鋒而試。略為停頓,便如黴過衣裳,雖錦繡綺羅,亦晦悶而舊氣可憎矣!嚐見性急主人,每擺菜,必一齊搬出。於是廚人將一席之菜,都放蒸籠中,候主人催取,通行齊上。此中尚得有佳味哉!”可是,清朝的皇上太後吃飯卻偏偏要一齊搬出,全然不講進食之道。
當年慈禧太後的吃食,都是由廚師事先做好,裝進食盒,再放入“被窩”保溫。“被窩”是太監們的叫法,其實是用黃雲緞做成的棉袱子。等到老佛爺傳膳,太監們便立馬到膳房將食盒請出“被窩”,送至餐桌,待飯菜全部擺齊後,才能恭請太後用膳。這套規矩是朱家溍先生1950年時從伺候過慈禧的太監耿進喜那裏打探來的,並非道聽途說。末代皇帝溥儀吃飯時還是這套規矩,隻不過太監將菜肴擺齊後,還得吆喝一聲“打碗蓋”,將數十種菜肴的碟碗之蓋一齊掀開,劈裏啪啦,很是熱鬧。熱鬧歸熱鬧,可這樣的“黴過衣裳”,未免倒人胃口,絕無佳味可言。
同為愛新覺羅的子孫,清朝王爺的吃喝有時倒比禦膳強些。據睿親王的後人金寄水先生回憶,當年睿王府有一道特色菜“煎串黃花魚”:將新鮮黃花魚拾掇幹淨,在背上劃三刀,抹上醬油,候其微幹,放入油鍋煎至微黃,然後每兩尾置於一碗,澆高湯,加入清醬肉絲,熏雞絲或瘦豬肉絲,放香菇、海米、玉蘭片、薑蔥等和適量鹽、糖,最後撒上新鮮的花椒蕊,將魚放入籠中蒸一下入味兒,即可食用。“老北京”把已熟之物放入蒸鍋再加熱稱為“串”,故此魚按其做法稱為“煎串”。煎而後串可以將魚的香氣、湯的香氣和花椒蕊的香氣融為一體,算是一道佳肴。此菜串後即食,方能得其鮮美,如果成菜之後硬要它去鑽什麼“被窩”,肯定玩兒完。
世間萬物皆有道,吃飯亦然。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任憑你是皇帝老兒,到頭來也隻有吃癟的份兒。
文餘雜碎兒·續禦膳未必佳
對於清宮禦膳滋味,身為皇族後代的愛新覺羅·瀛生先生似乎也不以為然。他在《京味》一文中說:“現在到仿膳去嚐嚐清宮菜,會覺得沒什麼了不起,但那已經是兼采了各地風味而做成的‘改良禦膳’,如照原樣做,更會使顧客搖頭。它較各地風味明顯遜色。我們老朋友間經常開玩笑說,當年的西太後遠不及現在的人有口服,連個最普通的四川魚香肉絲、白油肝片都沒吃過。”
這一點,末代皇帝溥儀也有同感。他在1959年被特赦之後,曾經幾次到北海仿膳吃飯,評價是比他當皇帝時吃的味道還要好。其實,溥儀當皇帝時比起其前任吃的已經算是不錯了。因為此皇帝乃遜位之帝,祖宗家法的束縛因此少了許多,吃喝上比較自由。他曾經把北京忠信堂的著名廚師鄭大水叫到宮中給他做福建菜,每月工資一百多大洋,還在宮中開過西餐。即便如此,老先生還覺得宮廷菜肴滋味不如仿膳,可見禦膳實在是徒有虛名。
那麼,慈禧太後當年都吃些什麼呢?瀛生先生說:“慈禧太後吃的是地道的京味兒,跟老北京旗人家常吃的是一路味兒。例如羊油、羊肉末炒麻豆腐加青豆嘴兒,上撒韭菜末;鍋炮魚、豆腐幹丁兒、肉丁炒胡蘿卜醬等等:爐肉丸子熬大白菜是慈禧太後冬天幾乎天天吃的菜。早年山東人在北京‘開盒子鋪’,熟肉中有一種‘青醬肉’,就是用醬油醃製而成的豬肉,至少需醃一年,味道近似火腿,但比火腿鮮美,且無‘哈喇’兒。青醬肉的做法就是內務府包衣人傳授給山東人的,它是正宗遼東漢族肉食風味(現青醬肉已絕)。青醬肉熬冬瓜是慈禧太後喜吃的。”
慈禧太後居然會吃炒麻豆腐?這種隻有北京平民才吃的東西,是將綠豆製作粉絲、粉皮後的下腳料做成的,其最大特點是有一股強烈的臭酸味,好這口的吃起來津津有味,一般人隻會掩鼻而去。不過此事也不是沒有可能。因為味道比麻豆腐更為不堪的“豆汁”,據說都曾成為禦用之物,受到皇家賞識。據李春芳、樊國忠合著的《閭巷話蔬食》一書記載,相傳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宮中就有讓大臣驗看豆汁兒有無毒性一事。作者之一的外祖父還曾在頤和園伺候過皇家豆汁兒鍋,深得熬汁三昧,“其訣竅就是熬時先在鍋裏舀上一勺豆汁,見開後再舀一勺……直到添滿一小鍋為止。豆汁總是開著鍋,其稠度、口感才好。”頤和園是慈禧太後常住的地方,如果連豆汁兒她老人家都能承受,吃個麻豆腐當不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