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場的保安終於趕到了,合力把黃曉峰拖了出來。
隻是周遭的一切喧嘩都已經和阮之無關。
她的掌心被玻璃劃破了,那些刺痛提醒著她,這不是一個夢。
而左肋,剛才不適的地方,又尖銳地刺痛起來。
她用力咬了咬自己的舌頭,血腥味泛上來,強迫自己不要腿軟跪下,到底還是走到他身邊。
那把刀還在他身體裏,真奇怪……依稀是和自己疼痛的地方是在一個位置。
難道這種痛,也是可以互相影響的麼?
他的神智還很清醒,隻是聲音有些虛弱了:“不要過來。”
她一聲不吭,跪下去,努力回憶起以往自學的那些止血知識,固定刀具,按壓止血……可她看著他襯衣上越來越濃的血色,雙手開始哆嗦起來,一時間竟無法下手。
他依舊固執地說:“不要過來。”
周圍的空氣都開始變得稀薄,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蔓延到了神經末梢,她知道他是悄悄來看一眼自己,她知道他奮不顧身地救自己,她知道他說走開是擔心自己害怕……
可他為什麼每次都這樣,明明是他的錯,明明她理所應當地生他的氣,他不辯解,也不哄她,卻讓她心疼。
醫護人員到了,開始熟練地止血按壓,一邊詢問過往病史。
阮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口氣把他的病史說完。醫生皺著眉,顯然情況極不樂觀。
護工合力把傅長川抬上擔架,擔架外他的手微微垂著,卻堅持著睜著眼睛,視線分明已經有些渙散開,可他還是努力注視她。
擔架被推到機場出口的救護車上,醫生給他戴上了氧氣罩,針管也插進了手臂的靜脈,許是有藥物的麻醉作用,他終於還是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醫生一邊觀測情況,一邊和醫院聯係,詢問血庫的儲備情況。
她渾身都在發冷顫抖:“醫生,他怎麼樣了?”
“初步診斷可能是脾髒破裂。具體要回去手術才能知道。”醫生的聲音十分冷靜,卻也帶著殘酷,“病人自帶血液疾病,血止不住的話……家屬要做好心理準備。”
她這樣坐著,握著他的手,麻木得像是一尊雕塑。
是的,回來之前,她下定了決心和他分開。
他們會有各自的生活,或許將來會有人接受他冷硬到近乎無情的性格,又或許自己也會遇上一個喜歡孩子的男人……可所有的預設中,他都必須好好活著。
直到此刻,她這才發現,自己從沒有想過,這個男人也會死。
他死了,會把他所有的一切留給自己。
公司,金錢,房產,收藏……
他擁有的那麼多東西,到時候都會提醒她,他曾經存在過。
他從來都是這麼不動聲色的,算計她的餘生。
救護車拉著警報在高速上飛馳,到醫院的門口,他還活著,盡管體征十分危險,可還是努力地活著。
阮之忽然間意識到,這或許會是他們這一輩子,能在一起的最後時刻。
她不敢去想手術室後,醫生出來宣布結果的瞬間,隻能倉皇地伸出手,觸到他的指尖,一字一句地說:“我等你,出來向我解釋。”
車外寒風呼嘯,那樣紛亂的環境,她卻覺得他聽到了。因為他的指尖微微動了動,勾住了她的尾指,而後,又被兩兩分離開。
救護車外,連歡和杜江南也已經聞訊到了。連歡扶著阮之下車,安慰她:“已經找了最好的手術醫生,血庫的血液調運得足夠了,放心,傅先生能挺過去的。”
阮之站在那裏,杜江南在不遠處和急救醫生交流。她迎風看到杜江南望過來焦灼而同情的眼神,原本要湧出來的淚水,竟一點點地收回去了。
一直以來,是她習慣了說走就走,放不下舍不得、死纏爛打的,是他傅長川啊。
所以,傅長川一定比她更加恐懼生離死別。
她深深吸了口氣,肺裏瞬間灌滿了這嚴冬的寒氣。
他一定會,活下去的。
三天之後,傅長川轉出了ICU病房。
盡管脫離了生命危險,可是因為切除部分脾髒、失血過多的原因,他遲遲沒有醒來。幸好生命體征已經趨於穩定,醫生也說隻需要耐心等待。
病房是一間極寬敞的套房,杜江南、連歡都在客廳裏坐著,心情放鬆地聊天。
“傅長川做一次手術,幾乎把全市同血型的血源用完了,差點就要去鄰市調了。”杜江南感慨,“也得虧他運氣好,剛巧前兩天容城的高校學生組織了獻血。”
他是個習慣享受的人,就算在醫院坐著,也帶了容城最好的咖啡和甜點,就像是在享受下午茶一樣,此刻一塊糕點剛放進嘴裏,忽然聽到病房裏阮之的聲音,帶了驚喜和慌亂,連呼叫器都忘了,一連聲喊:“快叫醫生,他醒了!”
連歡連忙去按呼叫器,杜江南一口咖啡嗆在喉嚨裏,客廳裏一片兵荒馬亂。
而病床邊,傅長川慢慢睜開眼睛,許是不能適應光亮,又閉了閉,再重新睜開,對焦在阮之身上。
而後,虛弱而緩慢地,向她伸出手。
她坐在床邊,一動都不動,眼淚滾落下來:“苦肉計麼?”
他不眨眼,執著地伸著手。
近在咫尺。
他喘了口氣,因為確認她在身邊,眉宇間漸漸放鬆下來,隻是開口的時候依舊艱難,喑啞得難以辨認:“對不起,想還你一條命的……沒有還成。”
她的眼淚已經成串地滾落到他的手背上,濕軟而灼熱。
他頓了頓,努力說得清晰些:“剩下的,餘生慢慢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