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夫木槿(1 / 2)

夜風卷起雪花,打著轉,吹散漫天。

仰首,什麼也看不到,隻有紛紛揚揚的雪,不斷地落下,遮擋了所有的視線。

望不穿這漆黑的夜色,也看不到雪白紛飛的源頭,隻覺天地浩淼,冷清。

躺在雪地中,就這麼靜靜地望著,雪花落在睫毛上,白蒙蒙地什麼也看不清,隻覺得冰冷沁入眼中,由寒轉融,最後消為水,淺淺的眼眶容不下,順著眼角慢慢地滑下。

三年前,我一人獨自躺在懸崖底,同樣是漫天飄雪的冷夜,同樣是獨自一人的沉落冰雪中,心中之痛,更甚當年。

那時的我,憤恨的怒火更多過心頭的傷,複仇與活下去的信念足以淹沒一切,不像今日,完全冷然的思緒,隻牽掛於那一個身影。

愛了兩年,恨了三年,恨的背後何嚐不是對木槿的愛。

可如今,唯剩負疚,即便冰雪麻木了身體,亦凍結不了腦海中綿延的痛楚。

慢慢地閉上眼睛,被雪水刺過的眼瞳,有些疼,我甚至能感覺到水被眼皮擠壓過後落下的痕跡,聽到它落在衣領上的聲音。

整個人陷入了黑暗中,停駐了呼吸,在黑色中卻有一個身影漸漸清晰,青衫飄搖在麵前,白皙的指尖拈著粉色的花,瓣葉卷曲著,層層疊疊綻放在他的手中,淺淺的笑容勝過花色明麗。

“木槿,我的名字。”

那嗓音,潤的如冰雪初融的山泉,在耳邊低聲地呢喃。

“木槿……木槿……”一遍遍地輕喚著這個名字,一如當年。

眼前的人影笑了,仿佛曾將那個回眸的少年,在月光下期盼我的出現,他從不會喜悅的開懷朗笑,隻是眸底,滿蘊著溫柔。

那張容顏就在眼前,那麼近,近的仿佛伸手就可以撫摸到他,近到那風掠過揚起我的發絲,都像是他的呼吸。

伸手,指尖冰冷。

木槿,時隔三年,一句對不起,可有用?

木槿,如今再說娶你過門,可還願?

你放心,我一定會找到你的,無論你在哪裏,我說到就一定會做到,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隻要能找到你。

冰冷的雪被體溫融化,從衣衫沁上肌膚,冷的生疼,猶如刀割般。

身體裏的氣息自動自發的流轉,在筋脈中流淌,當冰冷與熱度撞擊,傷口再度隱隱作痛,我卻無聲的笑了。

這感覺,似乎還挺好,至少現在的我,需要。

從沒有一刻如此希望筋脈可以更疼些,以往我最為在意和憤恨的傷,卻成了此刻唯一的寄托,我隻願疼些,再疼些。

如果,能如當初那般,疼到無法忍受,疼到渾身大汗淋漓昏厥過去,那該多好?

如果,能讓我不再想,不再清醒,那該多好?

隻求此刻,短暫的沉凝,什麼都不要想,不要知道。

渺渺青衫,帶著那淺淡的笑容,像是乘風般,在我眼前慢慢消失,遠去。

“木槿!”低吼著,聲音支離破碎,猛然伸出手,抓向他。

人坐起,發絲**的,滴落水珠,一滴滴落在我麵前的雪地上,很快又被落下的雪花覆蓋。

我徒勞地望著空蕩蕩的手指,指尖在顫抖,唇也在顫抖,就連他的名字,都念不清楚了。

身邊的酒壺上已經覆蓋了一層雪,端起,仰首,卻是一滴也倒不出了。

酒都凍住了嗎?原來我短短的失神,竟已是這麼久了。

為什麼我竟嫌它過的太快?這麼多年不曾想的人,不敢想的人,再想起,卻是這個結局,我真的想再看看他。

那個人,那張容顏,我不想忘記,我害怕忘記。

掌心的熱氣逼出,另外一隻手間勁氣彈出,淡淡的紅色中,頭頂枝椏喀拉拉的斷裂,帶著滿蓬的雪花,墜下。

枝椏入手,黑沉沉的,我隨手一抖,冰雪落滿地。

酒融,仍冷。

一口盡,滿喉冰涼,入腹的那一刻,從喉間一路燒進胃中,又是一陣刺疼。

今日似乎還未進食,這麼烈的酒,火一般燃著,快要分不清五髒六腑了。

從發間扯落一隻釵,就著手中的木頭,慢慢地挑著。

人影的輪廓在手中慢慢展現,就著冷酒,我一點一點磨著。

我擅長殺人,任何武器在手中都足以致命,可我卻捏不好這小小的簪子,每一次落下,都無比沉重。

我害怕,怕不能再現他的美。

我害怕,怕不小心哪一步錯了,就毀了。

我更恨自己,為什麼這些年不敢想他,萬一我勾勒不出真實的他,怎麼辦?

酒,一口又一口。

這往日對我來說最為禁忌的東西,卻是現在最好的伴侶,當酒意浮上,他的眉眼他的唇,他的笑,他那唇邊隻有在大笑中才能露出的淺淺梨渦,都清晰無比。

當酒盡,手中的酒壺甩出,砸在牆麵上炸出清晰的響聲,碎裂片片,四濺落入雪地中。

“啪……”輕響間,手中釵斷,尖銳的釵頭在我的力量中散落成數截,我呆呆地望著手中的小木像,木然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