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寒星,朝露沾野。京師洛陽東方的官道上,一條蜿蜒曲折的火龍正在輾轉伸展,照夜前行。
這是一支由無數手執著焰苗騰躍的火炬的武士們簇擁著眾多車輿的漢家儀仗隊,騎兵護住首尾,步軍警衛中央,一個個精神抖擻、盔明甲亮、威武雄壯!
光武坐在正中,也是唯一的一駕黃色冠蓋車輿內,正在閉目沉思。
當年,曆經大漢開國後高祖劉邦等數世帝王的韜光養晦和府帑積累,漢武帝得以“鉤深圖遠,分遣驃騎,出擊匈奴,席卷漠北,割裂王庭,叩勒祁連,橫分單於,屠裂百蠻,拓地萬裏,威震八荒,”一舉建立起大漢帝國對周邊戎狄的軍事優勢與強勢威懾。
可惜,王莽作逆,漢祚中缺,海內崩析,巍巍華夏猶如綢帛一樣頃刻被撕裂成碎片,這些優勢與威懾轉瞬之間就蕩然無存,形勢登時逆轉。
北方境況尤為嚴峻!臣服已久的匈奴忽見強壯的大漢自己轟然倒下,狼子野心頓時複生,集結重兵突襲漁陽、上穀等北部諸郡,同時連兵羌部、鮮卑和烏桓部落分別從西、北、西北、東北等方向戮力反樸,四境齊擾,並入為害!
此外,匈奴還采用分化策略,入寇五原、朔方、雲中、定襄、雁門等郡,聯合當地土豪,扶植假冒漢武帝後裔的盧芳為帝,建宮廷,設官署、任官吏,與洛陽的光武闕廷分庭抗禮,蠱惑民心,侵苦北邊。
自中興以來,光武闕廷始終忙於聚力用事境內,安定各處叛亂,無暇顧及沙塞之外,不得不忍愧思難,采用綏禦之道,或者修文和好,或者屈就稱臣,或者進獻財物以購和平,匈奴單於更加驕踞益橫,暴掠滋深!
就在光武焚心焦慮之際,曆史忽現了戲劇化的一幕。定都高柳的假漢帝盧芳,與其麾下大將閔堪突然請求歸附闕廷,並想親來洛陽覲見!
這無疑是上天賜給大漢以喘息之機的意外之禮,光武當即封他為代王,賞賜綢緞兩萬匹,允其次年入朝,以期望拔除這個匈奴插在闕廷背上多年的芒刺!
近日,又有光武之婿、黃門侍郎梁鬆與懷令趙熹,恪守勤政、察枉理訟,不僅審清了懷縣度田一案樸素離迷的來龍去脈,還順藤摸瓜挖出了以大司徒歐陽歙為首的暗中阻撓國家度田大計的貪腐部黨,終於刨除掉這些年一直推行不力的病根,涉案官吏就此被施以嚴刑峻法,以儆效尤。
澆除了心中的這些陳年塊壘,光武頓覺輕鬆許多。他不飲酒,不縱聲色,不愛玉器珍品。外國進貢的千裏寶馬,被他賜予駕馭車乘的皇家儀仗隊;異域呈獻的削鐵如泥的千金寶劍,被他賞給戰功顯赫的壯士!而這次,索性就破一次例,出城狩獵,籍以小小慶賀,或者說,放鬆!
“啟奏陛下,車隊已回到了京師上東門!”車簾外小黃門清亮的稟告聲打斷了光武的思緒。
“朕已知曉,即刻進城!”
“可是,把守此城的門侯拒開城門!”
“竟有這等事?你速去告訴他,這是朕的詔令,他通過城下門隙就能看清朕的車輿!”
片刻之後,小黃門回奏,“啟稟陛下,那門侯還是拒不開門,聲稱‘燈火暗弱,看不清陛下!’”
“放肆!這門侯究竟是何人,竟敢如此大膽?”
“此人自稱名叫郅惲!”
“哦!原來是他,如何竟會在此?好吧,車輿改走東中門,明日讓他上朝入見,朕有話當麵問他!”
次日,宣德殿。
“郅惲,朕數次征召你入闕廷為國效力,你均不應!如今自己卻悄然進入京師為朕看守上東門,這是為何?”光武問道。
“陛下秉德以惠下,故臣可得不來。今欲執法以檢下,故臣不敢不至!”郅惲不卑不亢,昂然答道!
“既然如此,朕且問你,昨日掖庭車駕夜歸,為何拒不開門?”
“以前周文王不敢以遊獵為樂,擔心的是百姓的憂樂。而陛下遠獵山林,夜以繼晝,請問,這是欲把社稷宗廟的安危置於何地呢?”郅惲目光直視光武,毫無懼色!
“海內尚未安定,外虜環伺,邊塞震擾,戰鬥之役至今未息,朕不敢放下弓馬,朝夕恪勤之餘,出郊狩獵,借以舒展筋骨,難道不可以嗎?這總比縱情聲色犬馬要好的多吧?朕實在不解,這又如何是置社稷宗廟安危於不顧呢?郅卿言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