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9 大結局(上)(1 / 3)

“尊貴的陛下,草民羽修。”

“陛下,草民可為陛下祛除頑疾。”

周羿在恢宏大氣,莊重絢麗的紫宸殿召見了羽修。

先前他聽聞羽修在相麵卜卦方麵竟與天純子不相上下,心裏尚有些驚訝——天純子可不是浪得虛名之輩。

當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他也知道,但這個羽修未免太年少了吧?

不過他也僅僅是驚訝而已,並未把這事放在心裏。但是,羽修在接受太後賞賜的時候,卻主動提及他可以治好羿帝的頭痛症。

他說的輕描淡寫,太後聽了卻整個人都不淡定了,滿臉驚喜異常,簡直如獲至寶,馬上命宮人通知了周羿。

羽修見周羿之時,不跪不拜,隻略略彎了彎腰,算是鞠躬行禮,一如他見東方太後一樣,盡管受到了內侍的喝斥,但他依然不為所動。

奇怪的是,不但東方太後沒有怪罪他,周羿同樣未覺得他冒犯了自己,甚至還免了他的禮數。

許是因為羽修身上有一股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他的眉間雖有淺淺的憂鬱,卻透著一絲傲然不羈,周羿和太後皆非那種死板守禮之人,覺得像羽修這樣的人,大多是寧折不彎的,沒有必要為了一點禮數為難對方。

然而,羽修所說的話卻引起了周羿的高度重視。

“羽修,此話可當真?”

周羿的臉上波瀾不驚,心裏卻掀起了濤天巨浪!——

拜杞羽仙之故,周羿打小便經常犯頭痛,一疼起來簡直要人命,每每讓他痛不欲生!太醫署的所有太醫對他的頭疼束手無策,多方設法都沒有效果。

後來還是天璣子為他打造了一塊鑲寒玉石的黃金麵具,戴上後勉強可以鎮住頭疼。但這也是治標不治本——他隻能常年以麵具示人。

直到他走火入魔後,他的頭痛加劇,使他感覺到了史無前例的痛苦,幸而這時候天純子出現了,救回了命在旦夕的他……

“陛下,草民雖不才,但絕不打誑語。”

麵對周羿的疑問,羽修氣定神閑的侃侃而談:“倘若陛下不信草民之言,何不讓草民鬥膽一試?若治好了,乃蒼天黎民之福,陛下之福;若治不好,陛下大可以治草民一個欺君之罪,草民斷無怨言。”

他銀衣銀發,冰眸雪睫,清澈的目光可與星月爭輝,微翹的眼角輕瞥,端地是顧盼神飛,見之令人忘俗。

禦案後的寶座上,周羿支手托頤的慵懶而坐,諱莫如深的目光越過案上堆疊起來的奏折,定定地落在羽修身上,平淡的聲音依舊沒有起伏:“羽修,你可知道,朕這頭痛之症並非小病小痛,而是多年的沉苛宿疾,多少名醫聖手都一籌莫展,你覺得你的話朕會相信嗎?”

為這頭痛症,周羿不知經過多少次的希望與失望,從起初熱切的盼望有人能治好他,到現在的心如死灰——他已經對任何人都不抱指望了!

之所以肯召見羽修,純粹是為了安慰母後,不想讓她和自己一樣灰心失望。

羽修雪睫一揚,毫不避諱的直視九王之尊的帝王:“陛下,能否告知草民,你如今還經常頭疼嗎?是以前疼的厲害,還是現在疼的厲害?”

他的話文不對題,好像壓根也不需要周羿相信他,隻是如同一個胸有成竹的名醫一般,專注的問著周羿的身體情況。即便周羿是個麵癱,此刻臉上的表情也微微有些僵硬——這人,未免太自信了吧?!

周羿的心思瞬息即變,麵上卻不顯:“現今不怎麼犯了。”自打他聽從天純子的建議,忘掉了與若雪的一切,隻要不想,基本不會疼。

“那是因為陛下的頭疼症早就好了。”

猶如平地一聲驚雷,周羿有些發懵:“……你說什麼?”

羽修雙唇紅潤,色澤亮麗,微微開啟:“陛下曾因練功不當而導致走火入魔,但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陛下的沉苛宿疾,很幸運的因這次的走火入魔不藥而愈。”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羽修冰眸流轉,眸底竟似蘊著一絲若隱若現的笑意,“草民的意思是,陛下的頭痛之症早就好了。”

如雷貫耳的一句話,他就這麼漫不經心的說了出來,震的周羿如遭重擊!

有風潛入殿中,紫色的帷幕層層搖曳,青銅鑄造就的仙鶴嘴散發著冰麝龍涎薰人欲醉的香氣,嫋嫋彌漫。周羿美玉無瑕的俊麵漸漸籠罩了一層陰霾,漂亮的丹唇緊抿,幾乎成了一條直線。

時間好像靜止了一般,偌大的紫宸殿一片靜謐無聲,侍立的宮人全都緊張起來,莫公公的額頭滲出了微微細汗。

經過良久的沉默之後,周羿淡淡地道:“無稽之談,倘若朕的頭痛早好了,為何朕後來偶爾還會感覺到頭痛?你莫以為有太後保你,朕便不會殺你。”

羽修又向他微微彎了彎腰,清澈的聲音冰冰涼涼,讓人從頭冷到腳:“陛下,您殺草民也好,不殺也好,草民依舊是那句話,陛下龍體安康,福澤深厚,所有的苦難俱被那次走火入魔所消彌。”

“朕怎麼覺得,所有的苦難,似乎都從那次開始呢……”周羿麵寒如霜,眸色陰睛不定,嘴裏吐出的話充滿苦澀與悲愴,偉岸的身軀在這一刻顯得那麼頹然無力。

羽修頓了頓,垂下長而卷翹的雪睫:“陛下莫想岔了,您因禍得福,是別人想也想不到的事情。至於後來為何會頭痛,這當然是有原由的,倘若陛下信草民,草民自然會解釋給陛下聽。但草民以性命起誓,陛下的頭痛之症的確是早就痊愈了。”

“陛下,草民豈敢欺瞞陛下?又不是不要命了?設若草民說謊,完全沒有必要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羽修的聲音滿是篤定與自信:“草民完全可以打著替陛下治頭痛的幌子,假裝治好陛下,那樣不但可以立下大功,更可以揚名立萬。何必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甚至要冒著被陛下砍頭的危險說出真相?”

不得不說,羽修的話非常有道理,他若是個沽名釣譽之輩,前一種方法確實為上上策。後一種方法,於他是半點好處也沒有。

周羿陰翳的目光停駐在羽修身上,羽修不閃不避任他打量。許久,周羿伸手按住額角,喃喃地道:“……先讓朕想想……”

羽修沉默。

不知為何,周羿下意識的沒有提天純子,而羽修也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絕口不提天純子。兩人心照不宣,卻都極有默契的避開那個人。

周羿不是偏聽偏信之人,不會因為羽修幾句話便懷疑天純子,但羽修的樣子委實不像說謊——他也沒有必要用生命來撒這種一戳就破的謊。

他雖然極力告訴自己要冷靜分辨,但一時卻是心亂如麻,在天純子宣布他必須忘記若雪的時候,他已經覺得自己和若雪之間真的成了過眼雲煙,似流水流去永不回頭……

他一度那麼的萬念俱灰,痛徹心扉!可現在,羽修的說法卻與天純子的迥然不同!

到底誰在撒謊?又為什麼要說謊?

如果他信羽修的話,那是否表示天純子在說謊?或者說天純子學藝不精?

還有,天純子為什麼要撒謊?

“陛下,請恕草民冒犯,您何不讓人搬一麵鏡子來,如此便可知草民所說是否屬實。”

羽修的話打斷了周羿的思緒,他麵無表情的盯著他。羽修卻好整以暇地道:“相由心生,境隨心轉,境隨心轉則悅,心隨境轉則煩。陛下乃真龍天子,通透之人,卻始終堪不破自己的心魔,所要的不敢要,所想的不敢想,每日活的極其壓抑。”

周羿的麵色一凝,羽修的話命中他的要穴!

“其實陛下大可對著鏡子釋放出心魔,盡情的想自己之所想,要自己之所要,草民保陛下平安無虞。倘若陛下有一絲一毫的痛苦,即可將草民斬首示眾。”

被羽修的話觸動了心底的那根弦,周羿沉默片刻,眼角掃過莫公公:“來人,拿鏡子來。”

旋即,他冷睇羽修:“死了不要怨天憂人,朕會賞口棺材你的。”

羽修從善如流:“謝陛下厚賞,那草民就卻之不恭了。”

少頃,幾個內侍手腳麻利的抬來一麵一人高的龍紋銅鏡。

周羿長身玉立於光鑒可人的銅鏡前,凝望著鏡中的自己,裏麵那個一襲明黃龍袍的男子也凝望著他,

相顧無言。

“陛下,鏡子來了,您可以恣意暢想,不拘什麼都可以想,若有半分不適,草民任陛下處置。”

鏡中人冷冷斜瞥過羽修,默立半晌,不動聲色的微吸一口氣,突然閉上深遂幽黯的雙眸,好似在給自己勇氣,又好似在靜靜瞑想。

真的可以想嗎?對著鏡子有用嗎?

鏡子!鏡子!

電光火石之間,他的腦海裏閃過一道輕快中帶著戲謔的聲音:“世子,你平常都不照鏡子的吧?因為照妖鏡照妖鏡,照妖鏡,一不小心就會照出原形來,世子之所以不照鏡子,我想原因正是如此吧。”

說這話的人,是變相的諷刺他是個妖孽呢,不知為何,周羿卻沒有被冒犯的感覺,腦海裏瞬間浮現出一個少女清晰的身影。

少女身著一襲淺色穿花百摺裙,肩上罩著一掛滿瓔珞的粉紫雲衫,柔軟烏亮的秀發梳著流雲髻,陽光下她的麵容若一朵帶露的芙蓉,肌膚清麗透明,雙眸澄清如水,益發趁著她的眉目精美而別致,令人賞心悅目。

那一刻,少女離他很近,在他麵前徘徊,她身上幽蘭一樣的馨香絲絲縷縷的鑽入他的鼻端,令他心旌神馳,不能自已!

那是若雪,他知道。

那一日,他驚訝她女大十八變的變化,覺得好好的一個小姑娘,怎麼眨眼間就變得像個妖精一樣迷人了?!

那時候的他,對“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理解不深刻,也不透徹,心裏的話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結果惹惱了她——他覺得“妖精”不是貶義詞,可她硬要拗成他在罵她……

想當然耳,他被報複了。

他啞口無言,若雪小人得誌,立馬笑若三月春風。時至今日今時,他還清晰的記得她清新脫俗的模樣,總覺得她比別的女子多了一股說不出的味道。

記得最多的,還是她對他怒目而視的樣子,畢竟,他們從初相識便是如敵人一般,她對他沒有好印像也是他活該……

思及此,他不禁微微一笑,隨後思緒不受他控製,更多和若雪之間的回憶和往事紛至遝來,如山崩地裂;如山洪泄閘,他一一回想,竟覺得分外的美好!

一旁的羽修看著鏡中那個儀態萬方,仿若君臨天下的男子,透徹的目光定格在男子微微揚起的丹唇上,又等了半晌才漫聲道:“陛下,可有哪裏不適嗎?”

周羿緩緩睜開雙眸,眸底失去了一慣的清明睿智,帶著此許恍恍惚惚,直直的望著鏡中的自己!

嘴邊的笑意未褪,他的臉色卻陡然一變!——與若雪有關的任何事情,他不是早忘的一幹二淨了嗎?並決定此生不會想起的嗎?為何此刻還會記憶猶新?

且為什麼預期的頭疼沒有來?

他的目光與鏡子裏羽修的目光相遇,羽修優雅的頜首:“陛下盡可以信草民。”

如果說周羿先前對羽修的話半信半疑,那現在要怎麼解釋?

周羿心中的恚怒可想而知,一想到天純子當初正義凜然,口口聲聲說會治好他的樣子,他的五髒六腑猶如火焚,原本黑漆漆的雙眼此刻冒著噬人的紅光。

“嘩啦!嘩啦!”

他一把將禦案上的奏折掃到地上,麵帶殺氣的一揮袍袖:“來人,速宣天純子!”

“陛下……”自皇上登基以來還未發過這麼大的火,宮女太監被嚇壞了,立即向著他噗嗵噗通的跪了一地!

山雨欲來風滿樓——所有的人都等著大雨傾盆的一刹那!

在觀星樓的天純子得知陛下龍顏大怒的找他,先是不慌不忙的閉目瞑思,爾後招來小道僮,低語道:“僮兒,你悄悄跑一趟衛家,告訴衛少莊主,貧道此番遇到勁敵,自顧不暇,讓他自求多福吧。”

小道僮得令,未及轉身,天純子又向他揮了揮手,浩渺的目光瞟向無邊無垠的天際:“不必了,怕是你削尖腦袋也出不了宮。”

在樓外等待的戴勝微微一笑。

周羿不是傻瓜,天純子是天璣子的師弟不假,救回走火入魔的他也不假,但是,他沒忘了當初在千層窟碰到天純子,他是跟在誰的身邊。

不就是衛離那小人麼!

隻要稍稍用點心,他就能猜透其中的關鍵之處。

真是太可恨了!衛離,你居然和天純子坑瀣一氣,利用我的宿疾來製造假像,讓我最終放棄了若雪!若非羽修的出現,我隻怕一輩子都要被蒙在鼓裏!

※※※※※※

周羿惱恨衛離騙他,恨不得立刻下旨賜衛離一丈紅,但作為衛離來說,他同樣恨不得一根白綾勒死周羿!

遠得不說,就那個陶惜夢,起初看幾眼沒什麼,但多看幾眼,他立刻發現了端倪——這女子的側麵竟有兩分像若雪!

其實八哥當初就有這樣的感覺,隻是未說出來。

假設周羿不喜歡若雪,亦或未曾有過娶若雪的心思,衛離還有可能把這當作一個巧合來看待,畢竟世上相像的人何其多也,誤打誤撞的事情也是有的。

然而作為男人,衛離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周羿的心思,他怎麼也無法說服自己這是個巧合。所以在看清陶惜夢長相的同時,他的手一動,竟有將陶惜夢擊斃在掌下的強烈殺意……

好在還有一絲理智,想起了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最應該殺的不是這個女子,而是那個叫周羿的混球。

“周羿,你他娘的真是活的不耐煩了!”

一想到周羿對著陶惜夢的時候,保不齊拿對方當若雪的替身,衛離就會熱血噴頭,那種想宰了周羿的想法淩駕一切,使得他差點奮不顧身的衝進宮中。

實際上,衛離真是想多了,從認識陶惜夢的最初,到如今陶惜夢已在宮中,周羿從來沒有覺得她像若雪,八哥沒有提醒他,他自己也從未往那邊想過。

且他雖然聽取大臣的建議在充盈後宮,宮內也美女如雲,但臨幸的嬪妃少之又少,陶惜夢姐妹根本沒有侍寢的機會,被封妃位,那也隻是周羿為了補償她們,或者說為了堵住大臣們的悠悠眾口而作出的應對之策。

正因為如此,陶氏姐妹才心裏發虛,本以為進宮之後,憑她們姐妹的姿色一定可以獲得皇上的歡心,然後集三千寵愛於一身,誰知事實卻正好相反——從進宮到現在,皇上根本未正眼看過她們,何來受寵一說?

所幸衛離怒雖怒,心裏盤桓著各種主意,表麵上卻顯得若無其事,照舊從皇宮接了若雪回家。隨後還笑語儼然的陪母親用膳、敘話。

風三娘本來也受太後所邀,奈何她這兩天身體倦怠,便托辭沒去。若雪和衛離一直陪著她,直到她掩口打了一個哈欠,揮手讓孩子們早點安歇,兩人才回到離騷居。

等到一切弄妥,上床歇息的時候,衛離隱在帳幔後的俊臉才微微沉了下來。

“你今兒是怎麼了?”若雪窩在他溫暖如春的懷抱裏,頭枕著他臂彎,抬眼瞅著他絕對算不上開心的模樣,發出疑問:“有什麼心事嗎?”

其實若雪很早就感覺到他的異樣,隻不過衛離沒主動提起,她也就沒問。本以他是為公事,但衛離不是一個公私不分的人,不至於把公事上的情緒帶回家裏。

衛離垂下眸子,亮如星子般的目光停留在她精美絕倫的五官上,安靜的凝視了她片刻,他憐愛地將她往懷中擁了擁,又伸出手撫摸她鋪了半枕的長長青絲,指尖感受著那光滑若絲綢般的美妙觸感。

“那個羽修今天表現的如何?”他溫柔地拈起她的一縷發絲,緩緩送到自己的鼻端輕嗅,狀似漫不經心地問道:“聽說支持他的人不少呢,倒是令人詫異。”

“豈止詫異,這個羽修簡直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若雪將菊花宴上的一些情況轉述給衛離聽,未了感慨道:“他能在太後的菊花宴展露鋒芒並脫穎而出,不用說,絕對不是個能小覷的人物!自此以後,羽神仙的名聲恐怕會更響亮了。”

這倒是大實話,羽修本來已在京城嶄露頭角了,通過這次和天純子的比賽,他很快就會成為祈國家喻戶曉耳熟能詳的人物。

隻是這個羽修崛起的也太快了些,短短的時間內便聲名鵲起,讓人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況且他的來曆成謎,像天純子,人們好歹知道他師從何人,但是羽修卻沒人知道他從何處學來這一身本事。

再加上他又年輕,越發多了幾分神秘,人們對他的興趣更加濃厚了。

兩個人在被窩裏喁喁細語,就羽修的成名之路各抒己見,都覺得羽修不簡單。尤其是若雪,她覺得再這麼發展下去,羽修憑借自己出色的偶像外貌,風頭肯定會蓋過天純子。

“你的話有道理。”衛離眯了眯美目,淡淡一笑:“他不會是想搶天純子的國師之位吧?”

若雪見他展顏,好看的模樣似春水破冰,忍不住也笑了:“很有可能啊,畢竟國師的待遇實在是太好了,讓人眼紅也未為可知。”

被她的情緒感染,衛離深遂的眼中也含上了笑意,俯下頭親了親她的紅唇,戲謔地道:“冷不丁的冒出這樣一個高手,看來天純子的國師之位岌岌可危,但願他能施展渾身解數擊退強敵。”

若雪總覺得他話中有話,許是因為天純子的緣故,他對羽修好似有一股莫名的敵意。

於是她拿眼睛看住他。

衛離迎上她的目光,伸手撫上她如畫的眉眼,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描摹著她微翹的眼尾,語聲輕柔地道:“我記得你說過,以前去靖城的時候見過陶氏姐妹,如今她們在宮中,你經常見到她們嗎?”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他的話題轉換的太快,若雪心裏疑竇叢生。

衛離微微一笑,“前兒個去宮中見皇上,無意中聽宮人議論這兩姐妹,倒讓我想起來了。”

“原來如此。”若雪捉住他的手指,不許他在她臉上動來動去的:“陶氏姐妹是對名不虛傳的姐妹花,其姐容貌美豔殊麗,能歌善舞,素有靖城第一美人之稱。其妹陶鶯鶯的姿色雖及不上其姐,但也不差。這兩姐妹一個被封了婕妤,一個則被封為容華,那陶知府也算求仁得仁了。”

一口氣將兩個貌美如花的女兒送進宮中,美其名曰效仿娥皇女英,但何嚐不是賣女求榮呢。隻要陶惜夢和陶鶯鶯任何一個獲帝寵,那陶知府以後想不平步青雲都難了。

“這兩姐妹受寵嗎?”華美的帳幔流蘇輕蕩,衛離的一對眸子裏光影輕搖,顯得諱莫如深,讓人捉摸不透——自打周羿大婚後,他對周羿的防備大大減弱,基本不怎麼過問他的後宮之事,對於他寵誰不寵誰也不關心。

這時候想起來,倒是他大意了。

若雪蹙起眉尖,這話還真不好回答,據她所知,周羿對女色不上心,盡管後宮三千,美女如雲,他卻並不沉湎女色,迄今為止,後宮中還沒有寵妃和奸妃出現。

即使納爾蕾娜羞人答答的道皇上就喜歡她這樣的,可若雪卻覺得不盡然,若是真喜歡,周羿早提了她的份位,哪裏還隻是個正四品的美人。

衛離從若雪的表情得出結論:“看來是不受寵了。”

“也隻是現在不受寵。”若雪無奈搖頭:“帝心難測,堪比海底針,再說後宮風雲動蕩,變幻莫測,指不定什麼時候這兩姐妹會飛黃騰達。”

後宮的嬪妃就算一時不得帝心,但若幸運的懷上龍嗣,不拘她生的是皇子還是公主,那她的身份都不可同日而語,母憑子貴那是一定的了。

“如此說來,我還不能妄下結論。”衛離的眉微挑。

“此時說這些的確言之過早,陶婕妤才色過人,且她們兩姐妹與皇上也算舊識,誰知道哪天皇上來個憶往昔,那她們獲寵也不在話下。”

“憶往昔”這三個字深深刺激到衛離,他對周羿憶往昔可謂深惡痛絕,不假思索地凝起眼眸冷哼:“皇上還是不要憶往昔的好!”

他修長的手指下意識地握緊,若雪趕緊拋開他的手:“陶氏姐妹得罪了你嗎?幹嘛這副張牙舞爪的模樣?難道你怕她們得寵後威脅到皇後的地位?”

皇後乃衛家女,衛離這樣想也正常,但若雪卻認為,隻要皇後不犯什麼大錯,盡幹些自掘墳墓的蠢事,她的後位不說固若金湯,至少是無人撼動的。

衛離重新將若雪的柔荑抓在掌中把玩,麵露不屑,略帶傲然地道:“皇後受威脅關我們什麼事?難道還真有人以為扳倒皇後就能扳得倒衛家?”

“表麵上是這樣沒錯啊。”

曆代宮庭的嬪妃爭來鬥去,無非就是她們身後的勢力之爭——眾所周知,宮闈秘事從來不隻是後宮妃嬪的爭風吃醋,看似風花雪月的表相下,掩蓋著各方勢力爭權奪利的殊死搏鬥。

若雪笑道:“皇後代表我們家,貴妃代表上官家,淑妃代表翟家……”

她頓了頓,撩起眼皮望著衛離,有些啼笑皆非的打趣:“當然,在外人眼裏,翟家也代表衛家,隻是,皇後娘娘和翟淑妃的關係卻不怎麼好呢,到時不知道會不會起內訌。”

衛離似笑非笑地睨著她,一言不發,眼裏心裏都是她春花秋月般的笑靨。

若雪調皮的衝他吹了一口氣,蠻不正經地道:“這位大哥,你說她倆真打起來,我們幫誰好呢?”

衛離豈甘心被她戲弄,立刻將她按在身下好一通欺負,直到若雪捏著鼻子,假裝嬌滴滴的喊救命,他才放開她,繼而正色地道:“咱們誰也不幫,她們要鬥個你死我活是她們的事,與我們不相幹。若是皇後找你哭訴,你當沒聽到。”

那當然,若雪點頭如搗蒜,翟晴本來就和她有舊怨,再加上她當上淑妃以後,深井冰的性格更有發揮的餘地了,兼之說話刻薄,若雪是不願和她打交道的。

倒不是她怕翟晴,隻是不想給人看笑話,怎麼說翟晴也跟衛家有關係,真鬧將起來那就是窩裏訌了。

好巧不巧,陶知府卻是上官家的嫡係。

上官家在未出貴妃以前,整個家族在祈國雖然名氣響亮,然族中子弟為官較少,在朝中的地位不高,其族更無三品以上大員。自從女兒選入宮中,上官家致仕才一帆風順。

假以時日,若貴妃得了一子半女,上官家的前途更是不可限量了。因此陶氏姐妹受寵的話,對上官家還是有好處的,於皇後來說就是噩耗了。

“嘖。”她佯裝擰著眉,言不由衷地道:“做女人可真難,皇後隻怕整日惶惶不安,就擔心後宮嬪妃有哪個先產下大皇子。且她最要防的正是上官貴妃,若貴妃在她前頭有孕,那皇後的處境將變得十分的尷尬,同時她的後位也會形同虛設。”

上官儀鳳仗著是上官家的嫡女,且有上官家族的支持,素來眼高於頂,本來就不怎麼將衛靜芙放在眼裏。未進宮之前還給過衛靜芙下馬威,日後她若有大皇子傍身,那後宮毋容置疑她一枝獨大。

“你可真是愛替古人操心。”

見若雪隻是說後宮雜事,壓根不曉得那陶惜夢與她有兩分相像,衛離也不挑明,隻是輕撫著她柔潤的香肩,心不在焉地道:“縱使貴妃誕下大皇子,也不見得被立為儲君,宮中的醃臢事多著呢,以後的事不可預料。”

“我哪兒是替別人操心啊,我是替我自己操心。”若雪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真真切切的歎了一口氣:“你看,我肚子到現在都還是癟的。”

她斜睨著衛離,一臉明媚的憂傷:“今兒還有好幾位夫人跟我說項,道我遲遲不孕,為表賢慧大度,我應該主動幫你納幾房美妾,你說我要不要聽她們的?”

“胡說八道些什麼呢?”衛離一麵輕叱她,看著她故做憂鬱的樣子,又覺得好笑:“你就矯情吧,明知我隻喜歡你一人,所以你淨說些話來撩撥我氣我。”

“才不是。”若雪一本正經地道:“我要是真不能生,我幹嘛要占著茅坑不拉屎啊?理當讓賢給能生的。”

她也是很有骨氣的好不好,屍位素餐的事她絕對不幹。成親的日子也不淺了,她卻一直沒懷孕,太醫也說她和衛離的身體沒問題,隻是子女的緣份未到,勸她和衛離不必太著急。

她是不急,風三娘和衛離表麵上也不急,然而她卻知道他們內心肯定是急的,尤其是風三娘,她的壓力可想而知的。

若雪常想,假設衛離娶的是別人,風三娘隻怕早逼著他納了十個八個的妾了。

這種情況其實換了誰都一樣,長子長媳成親快一載了,做母親的當然是最焦急的人了,風三娘隻是不說而已,因為她拿她當女兒,心還是偏向她的。否則她哪能頂著外麵的風風雨雨泰然度日。

“混蛋,誰是茅坑?”衛離快被她的話氣死了,合著他是茅坑,那他們的孩子是啥啊——屎嗎?

“……”這個比喻委實太不文雅了,難怪衛離要生氣。若雪頗有些赧然,支支吾吾地解釋:“我的意思是……要是我有毛病,自然不能白耽擱你呀……”

“那你想去耽擱誰啊?”衛離伸手挑起她的下巴,一臉不豫:“什麼叫要是你有毛病?幾位太醫都說了沒事,你卻喜歡胡思亂想。”

若雪白了他一眼:“我這不是防串於未然嗎,老話說的好,不怕一萬,隻怕萬一,萬一太醫隻是為了寬慰你我的心才那樣說,你想想娘要多難過啊。”

衛離抱緊了她,垂下眼簾,悶悶地道:“你怕娘難過,就不怕我難過?隻會說一些戳心窩子的話。我看你是想我把心掏出來你看,所以才三不五時的拿話傷我。”

他抱的太緊,強有力的手臂勒的若雪腰身生疼,她掙紮了一下,卻換來更緊的禁錮。

“你答應過我,我們要永遠在一起的。”衛離吻上她光潔的額頭,爾後用下巴摩挲著她烏雲一樣的青絲,低沉醇厚的聲音似綿綿流水:“孩子固然重要,但對我來說,你更重要!沒有孩子我肯定會難過,但不會活不下去,若沒有你,那我真的生無可戀了。”

若雪微微一怔,本來要抬起的手放在他勁瘦的腰上。

衛離仿佛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接著說道:“你隻管把心放寬,不說我們身康體健,便是有什麼毛病,我們也應該風雨同舟,不離不棄。退一萬步說,就算我們不可能有孩子,不是還有衛焰嗎!讓他廣納妻妾,生他十來個孩子,我們抱幾個來養也是一樣的。”

“……”若雪無語極了,敢情他連後路都想好了,難怪叫她放寬心,原來是有衛焰這個備胎。

她覺得衛離愈來愈豁達了,討了個六指老婆不說,連沒有孩子的後果都能夠承受,實在強大。琢磨了半天,不知道怎麼評價,想了想才說:“……你還真是想的開。”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古人是何等的看重子嗣!衛離卻說的這般輕鬆,好像這個問題根本不算問題。

“知足者常樂,我很容易知足的。”衛離無聲地笑了笑:“對我來說,能和你相守一生,這比什麼都好,有孩子那是錦上添花,沒孩子我也絕不怨天尤人,那表示我命中無子,我何必一味的強求。”

剛成親的那幾個月,他確實想要孩子,甚至還妒忌衛雲那麼快就要當爹了。但隨著後來若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並為此不開心,他反倒看穿了——不管麵臨什麼情況,都比不上若雪的健康來的重要。

有些事隨緣好了,順其自然不是更好嗎,反正能為衛家開枝散葉的又不止他一人……

“若雪,你隻需記住我的話。”他凝視著若雪清澈明亮的雙眸,似許諾一般的道:“我這輩子隻強求過一件事,那就是擁有你!我此生最大的願望,不是生一窩孩子,而是……”

他湊近去親若雪的雙唇,感性而深情地道:“我希望你能愛我,從青絲到白發,每天陪我看日出日落……而我,會一如既往永生永世的愛你!不管是青絲還是白發,是紅顏還是枯骨,矢、誌、不、渝!”

“……衛離……”心裏陡然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滋味,若雪的明眸有水汽氤氳,想要說些什麼,可衛離灼熱的薄唇已覆了上來。

她咽下未說完的話語,義無反顧的揚起頭。

兩人雙唇相合,柔情繾綣,纏綿悱惻,舌尖相觸的一刹那,若雪腦海裏閃過旖旎絢麗的煙花,緩緩閉上如夜一般漆黑的眼睛——她何德何能?此生竟有幸碰上自己的矢誌不渝!青絲白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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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幾天風平浪靜,二國師依舊是二國師,除了走哪都有戴勝和侍衛跟隨,顯得威風了許多,看不出有什麼明顯的變化。

但是,有明眼人卻發現羽修的身影常常在宮中出沒,且他最常出現的地方就是觀星樓。

眾人紛紛猜測測羽修是不是想奪國師之位,之所以頻頻出現觀星樓,隻怕是去找二國師鬥法了。盡管看不到兩人鬥法的情況,也不知道兩人比試的結果,但大家卻開始打賭他們誰贏誰輸了……

蠻多人賭羽修會勝出。

因為羽修現在越來越受皇上的器重了,大臣們常常在養心殿和紫宸殿看到他的身影。皇上雖然沒有給他一個封號,但能讓他隨侍在側,其中的意義不言而喻。

俗話說,“要燒冷灶不燒熱灶”,也就是說,要在看到苗頭的時候就獻殷勤和巴結,這才管用,而不是在人家已經成功得勢以後巴結討好,那就晚了。

大臣中不乏溜須拍馬、諂媚阿諛之輩,外加能做到高官的人,皆是些人精,有一雙洞若觀火的眼睛,瞧羽修這架式,隱隱有超越二國師的風頭,不久的將來,取而代之也是有的。

於是,有些人開始動起花花腸子,逐一向羽修靠攏。更有甚者,竟拿羽修當初受火刑時的天降異象說話,稱羽修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來人間曆劫的。

這話最能讓百姓信服了,人們一想起當初城隍廟和土地廟同時莫明其妙的坍塌,直接認定羽修就是神仙下凡……

這麼一番造勢,再加上羽修長相怪異卻偏偏俊俏的出奇,他要不紅都難,可謂紅的一塌糊塗!人人都以求他卜上一卦為榮,若能相個麵摸個骨,那更是榮幸之至。

對於羽修的走紅,人們眾說紛紜,若雪和衛離表現的比較平淡,明顯是站在二國師那一派。

但是,樹欲靜而風不止,不知怎麼的,關於衛離和若雪是羽修的救命恩人的說法逐漸甚囂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