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而居的人家,一般都會對深山有著天然的敬畏,除了因為自小便聽多了老一輩的警告,對於那些駭人聽聞的怪事深信不疑,不敢做那犯忌諱的事,再就是人們對於未知事物總會有不可避免的恐懼,尤其在深山之中,在那陽光照不到的陰暗角落,不知道會有什麼東西腐爛發芽。
上山打獵的獵戶,往往有著固定的路線與界限,這類與山林接觸最多的人,規矩也最多,他們清楚哪裏該去,哪裏不該去,不到迫不得已,不會壞了規矩。
山中有精魅,人不犯它,它不犯人,這是獵戶之間口口相傳的道理。
小時候楚刀與爺爺翻山之時,就曾問過關於精魅之事,爺爺當時隻是借用了讀書人的一句話,“子不語怪力亂神。”
除此之外並無解釋。
現在想來,或許是因為爺爺也對鬼怪之說半信半疑,給不了合理的解釋,若是一味的肯定或否定,隻會在年幼的楚刀心中埋下先入為主的觀念,以後碰見了這些事,可能會惹上麻煩。
楚刀忽然想到,自打記事以來,好像就與這深山老林打的交道最多,小時候是因為永初之亂,不得已而四處奔波,等到長大一些,便和爺爺定居在了一處小山村,過上了田園生活,那應該是他印象中最無憂的一段時間,有人教他讀書識字,有人慫恿他舞槍弄棒,山村雖小,但不缺少熱鬧。
再往後,爺爺又將自己從小山村中領出,交給一位故人,而他自此不知所蹤。
這幾年楚刀行走江湖,一是為了尋求續命之法,再就是想要看看能不能打聽到有關爺爺的下落,哪怕能聽到一點有關的消息,楚刀都會感到莫大滿足。
可惜這一路走來,前者收獲不大,後者更是一無所獲,爺爺就像人間蒸發般,再沒了消息。
他漫不經心的走在山間小道上,腳下是經曆了一個冬天都沒有腐朽化泥的枯枝落葉,雖然他從沒走過這座山,但這山中的風景卻仿佛已經看過了無數遍。
等再過一段時間,雨水充足了,山路就會變得泥濘,並且散發出獨有的濕味,到那時萬物新生,再過山就要變得格外小心,指不定就會在轉角處碰見吐著信子的毒蛇,或者在頭頂上吊著一隻黑睛蜘蛛,渾身黑毛,露著利齒。
獨自一人行路久了,難免會有些百無聊賴,楚刀經常一邊行路,一邊運轉著從各地學來的武功。
天下武功之祖,當屬那本來自天上的《龍甲神章》,中原始祖之所以能夠於玄淩之野戰勝九皇,此書絕對居功至偉。
之後始祖分封九州,亦是將《龍甲神章》分為九部,一州一部,並明令禁止九部歸一,而後世的天下武學,正是從這九部殘篇中衍生而出。
因此世上武功雖然駁雜,可都有其共通之處,有的武學奇才甚至可以借它山之石以攻玉,從一部武功之中得到打開另一部武功壁壘的鑰匙。
就像那位為己盟盟主顧千秋,早些年不過是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儒家書生,在無意間接觸到了一本流傳極廣的普通武學後,竟讓他向上層層推演,得到了最接近當初那九大殘篇之一的奧秘,成就無上武道,與赫連微雲一同穩坐江湖六大宗師之位。
普通百姓有茶餘飯後的談資,武林中同樣有熱議不休的話題,其中一個就是顧千秋究竟得到了《龍甲神章》的幾分精髓?如果真讓他得到了完整的一部殘篇,那他有沒有可能超越第一狂徒,為這代江湖豎起一座不輸前代的高峰?
雖然很多人都有崇古貶今的習慣,但誰又不希望自己的這一輩也能得到晚輩們的敬仰。上一代江湖末尾,第一狂徒橫空出世,他一人一劍,從南至北,斬開了整座江湖,非但打破了南不如北的慣例,還將本是平庸的劍道帶上了頂峰,使得眼下武夫半數皆為劍客,讓本是獨占鼇頭的刀客日趨沒落。
古往今來,能有這般氣概的,除了始祖之外,也就第一狂徒了。
不可否認的是,如今武林之中,確有頂尖高手,江湖上有六大宗師,有十大宗門,朝廷中有衛心城,有捕魚閣和鳳凰台,一等武夫雖然少,可不代表不存在,從這些人裏單獨拎出一個,都足以在悠悠曆史長河中熠熠生輝,不落下風。
隻是第一狂徒所站位置實在太高了,哪怕已經過去將近二十年,他的影子依然照在這座江湖之上,但凡有人提起劍道,就必然繞不開這座大山。
武夫習武,多是鸚鵡學舌,他們隻要照著前人留下的秘籍與心得,便能安然前行。
就像楚刀穿梭於這山林,隻要沿著那些開辟好的道路,總能走出去,這中間必然會存在彎路與狹路,那是因為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存在著難以跨過的艱難險阻,繞過去才是最好的選擇。
所以行路之人走得快不算什麼,開路之人開的快才是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