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屍已死，道人也死，這座山峰中，好像隻留下了一塊滿目瘡痍的戰場和兩個互為敵手的武夫。
像是看不慣那冒著臭氣的血池，老太監隨手一劍將它砍出了個豁口，粘稠屍血沿著地勢低窪之處緩緩流淌，留下了一道曲折縈繞的血路。
從這山中汲取的，終究還是葉落歸根。
不知道幾十年後，在這地方發現奇珍異草的過路人，會不會在驚喜之餘想到這裏曾是塊養屍之地，而他手中價值不菲的藥草，則是由生靈鮮血滋養而成。
老太監左手橫劍在前，右手捏住劍刃，緩緩抹過，蕩去劍上血跡，劍光大放，隻可惜他那身雪白長袍染上了道道猩紅，沒了那幅出塵不染的模樣。
他將劍刃橫在眼前，仔細端詳上麵是否還有瑕疵，同時緩緩開口道：“說吧，想怎麼死？”
見半晌沒動靜，楚刀朝他腳邊那具道人的屍體上丟了塊石子，提醒道：“嘿，和你說話呢，別裝死。”
老太監對於楚刀的裝瘋賣傻視若無睹，他轉身望著楚刀，陰森森道：“為了你這千兩黃金，我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楚刀從地上爬起，伸了個懶腰，覺得這事還有挽回的餘地，便笑著和他商量道：“要不我給你千兩黃金，你放我一馬？”
老太監輕挑眉梢，眯起他那狹長的眸子，笑容玩味，“你有一千兩黃金？”
楚刀像是刻意避開了老太監的問題，隻是嘖嘖歎道：“你這副模樣跑去當太監真是可惜了。”
老太監已經握緊了劍柄，楚刀猶然繞著他轉了一圈，眼睛上下打量，不知死活道：“身材修長，玉樹臨風，尤其是這清高而又陰柔的氣質，真是絕了，如果能夠再說上幾句好聽的話，都城內那些興趣非凡的公子哥還不得為你搶破了頭？別說一夜千金，便是一夜萬金都有可能。”
楚刀繼續喋喋不休道：“別覺著我說話耿直，像咱們這些無依無靠的江湖人，背後沒那些大宗門做支撐，吃的每一口飯，喝的每一口酒都得靠自己親手掙來，當然我是不喝酒的，我隻是打個比方。有些家夥受不了這個苦，又沒那個本事，隻得去偷去搶，一不小心就會惹怒龍蛇，身首異處。而你這種有本事的，雖然能靠刺殺榜過活，但恐怕也是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吧？這種刀尖子舔血的滋味可不好受，我看啊，你還是聽我一句勸，去景星城或者其餘大城之中，找個富家子弟，能屈能伸幾夜，掙到足以讓你後半生無憂的銀子，然後金盆洗手，逍遙快活去，多好？”
“人，就兩個筆畫，還都不是直的，所以不能死擰著，腦子得活絡，我要是有你這先天條件，現在早就腰纏萬貫，左擁右抱了，誰人見了不眼紅？”
老太監二話不說，一劍劈下，可這劍剛出手，他便後悔了。
楚刀輕鬆躲開這殺意盎然，卻稍顯莽撞的一劍。
老太監回過味來，氣笑道：“故意激怒我，讓我全力出劍，好試探出我如今還剩下幾分氣力？”
“沒錯。”
楚刀拍拍手，笑著點頭，“雖然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麼法子掙脫了那道人的陣法，但我敢確定，你一定為此付出了不小代價，而且這代價會讓你暫時無法重回巔峰。”
老太監譏諷道：“那又如何，你不同樣是強弩之末，我現在殺你是有些麻煩，可不是做不到。”
聞言過後，楚刀笑意更盛，把握十足，“你或許可以殺我，但付出的代價恐怕要比我這千兩黃金多得多，不然依你的個性，豈會和我多費口舌。”
他朝老太監攤開手掌，一語點破天機，“如果我猜的不錯，你應該還在忌憚我解決武屍的最後一招。”
道人沉默不語。
楚刀本以為自己說完這番話後，老太監怎麼也會和自己過上幾招，可令他沒想到的是，向來沒個好臉色的老太監，竟然破天荒露出了笑意？
“你果然很聰明，怪不得能夠讓人懸賞千金取你首級，也不枉費這段時間我在你身上付出的精力。”
老太監收起長劍，隨手將它拋到已經幹涸的血池之中，自古刀劍不分家，這柄來自他上一個刺殺目標的長劍，能與那柄環首刀葬在一處，也算是不錯的歸宿了。
老太監難得正視楚刀，麵帶笑意道：“自從你出現在刺殺榜上的那一刻起，我就對你的身份感到了好奇。如果說你能以千兩黃金的懸賞登榜是因為你的仇家出手闊綽，那麼你能在榜上待這麼久並且還安然無恙，一是因為你的實力的確超越了你的境界，再就是因為你的背後勢力，肯定也非同凡響。”
“所以在你背後勢力的震懾下，那些真正的頂尖刺客不能也不敢對你出手。如此一來，我就對你的身份，有了一個大概的圈定，玉高寒之事，看似是你們在利用我，實則是我在利用玉高寒的身份，對自己的猜測進行一個驗證。”
老太監嘴角彎起，輕聲笑道：“我已經知道你到底是誰了。”
楚刀撓撓腦袋，老太監這般開門見山，倒真讓他有些不太適應，和這些聰明人打交道，就是麻煩，他們的想法總是千奇百怪，腦子和腸子一樣迂迂回回，百轉千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