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勝回國後,立刻將他打探來的信息寫了份報告,送給黃海明過目。他先是詳細分析了國外廠商的技術方案,提出應該優先發展成熟度最高的混合集成技術,建議所裏立即組織光學和半導體兩方麵的人才組成聯合課題組,向國家申請科研資助。為了增強領導的信心,他還在報告末尾提了一筆,說著名學者斯蒂芬透露有意來中國投資,並且,“願意與我所合作。”
黃海明看完很高興,向所裏領導彙報後,爭取到了年底的基礎科學基金申報名額。這是中央層級的科研資助項目,以前瞻性,基礎性研究為主,由科技部主管。所裏過去的項目都和產業聯係緊密,很少能申請到這個基金,這次難得有機會搞一點前沿科技,倒也是個宣傳的噱頭。所以領導很重視,還親自叫了李東勝去了解課題情況。
不過,李東勝雖然是項目的第一推動人,但他在學術界毫無資曆,按照慣例,這課題申請書還得掛上黃海明的名字。
其實在大學讀過多年的博士,李東勝對學術界的這一套規則還是熟悉的。大佬們通常壟斷著學術資源,能爭取到許多科研經費,一個人掛七八個項目,然後忙於疏通關係,交換利益,真正做事的還是麾下的年輕學生和老師。
剛開始的時候,他還有些反感,但看得多了,也就習慣到漠然,有時候想想也沒什麼可怪的。學者們也是人,有人的地方就有圈子,迎來送往的明規則潛規則自古就有,你不可能指望完全清除幹淨。科學是神聖的,但學術圈畢竟存在於俗世中,既是俗人,就脫不了名和利的擺布,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不管上麵的人怎麼爭名奪利吧,這個時候的李東勝還是很高興的,起碼他有機會跟世界先進水平接近,而不再是以前望著別人的車尾燈費力追趕了。在矽光這個領域,一切都還在荒野中,李東勝相信隻要走對了方向,就有機會開拓出一條新路來,從而紮下自己的一席之地。
到了年底,基礎科學基金評審會如期在北京召開,黃海明帶李東勝前來參加。到北京的那天,城裏剛剛下了一場雪,整個北京西站大廣場都披上了一層銀妝。從車站出來,一股猛烈的寒氣撲麵而來,霎時間把人刺激到清醒。兩人打了一輛出租車去酒店,在路上,出租車司機和黃海明一直絮絮叨叨聊著天,話題從房價漲跌跳躍到國際局勢,簡直天文地理無所不包。這也是李東勝很佩服黃海明的一點,他是資深學術大佬,但也能跟出租車司機聊到一塊去,其多人多麵的本事實在厲害。
酒店住了一晚後,兩人第二天一早便趕往喜來登飯店,評審會就在飯店頂層的一間會議室舉行。黃海明一到會場便遇見許多熟人,一邊打招呼,一邊向李東勝介紹他們,有北京半導體所的顧教授,北京理工大學的李教授,武漢郵電院的趙博士,等等等等,一路看過去,竟有三分之二的人都互相認識,包括評委。可見,這在圈子裏其實就是個互抬轎子的過程,今天你的單位申請課題,我做評委,明天我也有項目申報,你再給我評,大家早已盤根錯節結為一體,剩下的問題,隻是如何分配各自利益。
所以,單看一下黃海明的人脈關係,李東勝已經覺得,這個課題是十拿九穩的了。
第一個項目過了之後,輪到兩人上場。這麼重要的會議,黃海明當然得親自來講。隻是PPT材料還是李東勝準備的,從實施計劃,國內外研究進展,到經費處置,方方麵麵都要覆蓋到。雖說有著固定的模本,但編寫工作仍然相當艱辛。李東勝還有自己例行的工作要做,隻能利用下班時間熬夜準備。
好在這些心血沒有白費,申請書和PPT的內容做得相當紮實,數據齊全,擁有足夠的說服力,即使沒有黃海明的關係網加持,也該拿到資助資格。演講結束後,輪到提問環節,本以為這不過是走個過場,畢竟評委大多是熟人,可讓他們沒想到的是,偏偏是這個環節出了意外。
“黃教授,請恕我直言,我就是做光電子的,你說的用矽材料製作光學元件的想法,我不認為是可行的方向。”
說話者麵前的銘牌上寫著張新宇三個字,但黃海明並不認識他。他年紀在五十歲上下,頭發花白,臉型瘦削,戴一副黑框眼鏡,穿著半舊的皮夾克,很有些老派知識分子的神韻,剛一開口,就以帶著福建口音的普通話引起眾人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