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卯正(3 / 3)

“走吧。”

蕭規僅眺望了一眼,很快轉過身來,麵無表情地說道。那三個被困樓頂的蚍蜉,注定沒救了,當斷則斷。

“你想往哪裏走?”天子仍是一副諷刺口氣。

即使這些蚍蜉智計百出,終於讓他們落在了南城牆之上,可又能如何呢?天子對這一帶太熟悉了,城牆上每隔五十步,便設有一個哨位,明暗內外各一人,每三個哨位,還有專管的城上郎。他們仍在天羅地網之中,無處逃遁。

蕭規冷冷道:“適才逃遁,靠的是波斯老工匠的私心;接下來的路,就要感謝陛下的恩賜了。”

“嗯?”天子頓覺不妙。

“走夾城。”蕭規吐出三個字。

姚汝能蜷縮在牢房裏,身心俱冷。

他還記得自己在大望樓被拘捕的一幕:手持紫色燈籠,拚了命發出信號給張小敬:“不要回來,不要回來,不要回來。”靖安司已和從前不一樣了。然後有窮凶極惡的衛兵撲上來,把他拽下大望樓,丟進冰冷的監牢裏。

姚汝能不知道,聞染幾乎在同一時間被捕;他更不知道,這條傳遞出去的消息對局勢產生了多麼大的影響。

對於接下來自己的遭遇,姚汝能心知肚明。明天吉溫和元載一定會給自己栽贓一個罪名,家族的聲譽會為之蒙羞。但他一點都不後悔,因為這是一件正確的事,無論外界如何抹黑,自己內心會做出公正的評斷——比起這個,他更擔心闕勒霍多到底被阻止了沒有。

“如果有張都尉在的話,一定沒問題的。”姚汝能迷迷糊糊地想著。

不知過了多久,監牢的門鎖傳來嘩啦一聲,似乎被人打開。姚汝能抬起頭,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站在門口,負手而立。

“李司丞?!”

姚汝能驚喜莫名,連忙從稻草上爬起來。他想迎上去,可看到李泌的臉色十分嚴峻,於是勉強抑製住激動,簡單地行了個叉手禮。

“我知道你有一肚子疑問和委屈,不過現在還不是哭訴之時。”李泌一點廢話沒有,直奔主題,“你立刻回去大望樓,盡快讓望樓重新運轉。我要所有城門即刻封鎖,燈會中止,重新宵禁。”

姚汝能大吃一驚,事態已經演變到這麼嚴重的地步了?他本想問闕勒霍多到底怎麼樣了,現在也隻好將話頭默默咽回去。

“能多快修複?”李泌問。

姚汝能略做思忖,說一刻足矣。李泌很意外,居然這麼快?

望樓體係中的大部分節點,其實都運轉正常,隻有大望樓中樞需要重整。工作量不大,難的是要找到懂望樓技術的人。之所以在之前遲遲沒能修複,是因為吉溫完全不懂,加上他趕走了一批胡人官吏,在人力上更是雪上加霜。

現在最緊要的是發出消息,所以大望樓不必恢複到完滿狀態,隻要有簡單的收發功能就夠了,所以他敢拍胸脯說一刻足矣。

聽完姚汝能的解說,李泌很滿意:“很快,即刻去辦,需要什麼物資盡管開口。”

“是。”

李泌做了個手勢,讓人把姚汝能攙扶起來,遞過去一碗熱羊湯,熱度晾得恰到好處,裏頭還泡著幾片麵餅。姚汝能又冷又餓,毫不客氣地接過去,大口喝起來。這時李泌忽然又拋出一個問題:“靖安司出了一個內奸,你可知道?”

“啊?不知道。”姚汝能很驚訝,差點把碗給摔地上,“如果我知道,肯定一早就上報了。”

李泌道:“經過分析,我們判斷這個內奸應該和你有交集,而且一定露出過破綻。你仔細想想,如果想起什麼,隨時告訴我。”然後轉身離開。

姚汝能臉色凝重地點了點頭,忽又好奇道:“是徐主事分析的嗎?”

李泌腳步停了一下,卻什麼都沒說,繼續向前走去。姚汝能有點莫名其妙,可現在不是追問的好時機。他把羊湯一飲而盡,用力拍了拍兩側的臉頰,大聲喊了聲呼號,然後朝著大望樓的方向走去。

李泌聽見身後活力十足的呼號,忍不住歎了口氣,忽然有些羨慕姚汝能的無知。

如果他知道現在長安城的境況,恐怕就不會這麼輕鬆了。可話說回來,又有誰能通盤掌握呢?李泌不期然又想到了張小敬,不知燈樓爆炸時,他身在何處。

李泌唯一能確定的是,隻要有萬一之可能,這個家夥也不會放棄。

哦,對了,還有檀棋。李泌挺奇怪,自己居然一直到現在,才想起來關心她的下落。她自從跟張小敬出去以後,就沒了音訊。不過這姑娘很聰明,應該會躲去一個安全的地方吧。

這些無關的事,隻在腦子裏一閃而過。李泌重新把注意力放在當前局勢上,這時通傳匆匆跑到麵前,大著嗓門說有發現,然後遞來一卷紙,說是主事們剛剛翻找出來的。

李泌展開一看,發現這是一卷手實。紙質發黃,已頗有些年頭。這是位於安業坊一處宅邸的契約書,買賣雙方的名字都很陌生。手實裏寫清了宅邸的結構,足有六進之深,還包括一個寬闊花園,寫明了樹種、建築、尺寸等細節,其中赫然就有一座波斯涼亭、一個囚獸用的地下室,以及大批名貴樹植。

這個布局,李泌一眼就看出來,是蚍蜉把自己帶去的那個宅邸。沒想到這麼快就挖出來了。

安業坊啊……李泌咀嚼著這個名字,神情複雜。

安業坊位於朱雀大街西側第四坊,長安城最好的地段之一,裏麵住的人非富即貴。不過安業坊裏最著名的建築,是貞順武皇後廟。

貞順武皇後生前是聖上最寵愛的武惠妃,逝於開元二十五年,死後追封皇後頭銜,諡貞順。她的存在,在長安城中十分微妙。因為她有一個兒子叫作李瑁,娶妻楊玉環,後來竟被自己父親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