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這一輩子,做錯一事,殺錯一人。”
麟淄城中一茶館,黑衣僧人與一農夫打扮的老者對啜粗茶。黑衣僧人來自蘇州,法號玄愴,聞老者所言隻啜茶不語。而他對麵的花甲老人卻是目色追憶,久無自拔。
“到頭來,一生無暇倒更像是笑話啊。”
玄愴僧人敲了敲桌子,舒氣平心道:“有多少人知道你還活著。”
花甲老人霎時麵色如常,隻掰著手指數著:“陛下、司徒、你,但是肯定有其他人不會相信的。”
玄愴僧人頷首:“諸如宋霑南宮,還有旬嵩?”
老者聞言淡然一笑:“倒也無礙。”
玄愴接著問道:“你這次回來,不準備回紫幸城看看?”
老者搖了搖頭,轉而將目光投向窗外的龍虎街:“麟淄城容不下我。若非此次你告訴我他的消息,我此生想必再不回來這。”
玄愴僧人不置可否,同樣將目光看向窗外:“一封書信兩句話,斬一王一將,千萬人頭因此落地,麟淄不是容不下你,是怕你呀。”
老者聞言長歎了一口氣,那握著茶杯的手輕微哆嗦,終未飲那一口便置杯於桌。
玄愴僧人瞥了一眼:“怎麼,我說的不對?”
老者不答話,隻從懷中摸出了幾錢碎銀子放在桌上,又拿起一旁的鬥笠扣在頭上:“這次我請你。”
老者說完便是蹣跚著離去,其行止舉動皆是盡顯老態,這種老農夫,天下間比比皆是,實在是不顯眼。
卻是玄愴僧人看著那蕭條落寞的背影蹣跚離去,又是轉頭看向窗外啜了一口粗茶。窗外街景依舊,麟淄繁華,人口近百萬數,卻容不下一個老邁農夫。
一生無暇是他,天地不容也是他。
玄愴僧人眉頭微皺,半晌又是舒展慨然:“都不是聖人啊!”
兩炷香後。
農夫坐在一匹毛色泛灰的老邁騾子拉的破車上不緊不慢的出城。臨了城樓的陰影再是遮掩不住他的身形,走出牆蔭的農夫感受著驀然而來的熾熱感,卻是緩緩轉頭顧盼那巍峨雄偉的城牆。
“這輩子,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農夫搖頭輕輕歎息。
與他同行出城的還有一個背著許多家夥事的佝僂老人,二者年歲相仿,卻是那佝僂老人麵相要文雅的多。
農夫轉頭瞥了一眼同行老人:“怎麼,這段書又說完了?”
文雅老人連連擺了擺手笑道:“說不完的,瞧著吧,這盛世終究會如他所願。你啊,就是愛畫蛇添足,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小火才能烹鮮羹嘛。”
許是覺著寒冷,農夫裹緊了袖子輕歎一句:“火候還不夠,該添柴了。”
文雅老人調侃笑道:“你來添?”
農夫神色不變:“我先前添那一次沒把控好度,火燒的旺了些。這次啊,便不插手了。老不死老不死,像我們這種占著茅坑不拉屎的人活的越久,便越是惹人厭。”
文雅老人頷首:“如此也好,省的你滿腹毒謀禍害天下。”
農夫聞言也是不惱,隻慵懶躺在破車上伸手輕輕拍了拍騾子身側。那騾子當即長籲一聲,朝前邁開蹄子。破車輪輻轉動會發出吱吖的聲音,縱使行於官道上也是十分顛簸。農夫摘下鬥笠蓋於臉麵遮陽,隨著騾車顛晃不大一會兒便昏沉睡去。
說書人袁曄目送馬車離去,這才調轉方向與前者背道而行。
不久之後,卻是袁曄滿麵怒容,對著農夫先前離去的方向破口大罵。
“狗日的諸葛,讀書人的家夥事也偷。偷吧偷吧,遲早有一天要連本帶利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