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廟內醒來後的小酒鬼,總是覺著身上多了些什麼東西,於是雙眼略帶疑惑的看了看在一旁歇息的老酒鬼,輕輕拍了拍有些微疼的腦袋。
“哎,莫不是昨天隨便飲酒些許又喝醉了?”小酒鬼的臉瞬間皺成了一團,卻聽得一旁有哈欠聲傳來,老酒鬼舒展了一番身子。
“你這小鬼跟了我這麼多年,逢酒必醉,簡直是丟盡了老子的臉。”老酒鬼撫須罵了一句,隨後起身拍了拍身後的塵土。
聽得這略帶嘲諷的話語,小酒鬼一下子跳將起來,罵了一句:“你不就比我多喝了幾十年的酒嗎,要是我到了你這個年紀,做不到千杯不醉我都不好意思出來見人。”說罷,似是置氣一般,小酒鬼往廟外走了出去。
廟內卻傳來老酒鬼的低語歎息:“相比千杯不醉,我寧可我一杯就倒,那還能見見一些人的模樣。”老酒鬼步伐緩慢的跟著走出廟內,卻不知腦海裏正浮現出來的模樣是他口中的一些人還是他不肯喚出名字的那一個人。
念及老酒鬼前夜與他說的那個故事,小酒鬼心中迷惘,這十年來,他與老酒鬼一同有過許多歡笑,卻少有如同昨夜那般沉重的話題,即使是走遍其餘六國的時候,他也隻是給自己說上些許美食美酒亦或傳說趣事,而昨日聽得那喚作“伏蛟”的西楚男兒的如斯壯舉,小酒鬼不禁迷惘,天下為何有戰火?
小酒鬼身上有許多秘密,可他本性終究是個極為善良的人,因為善良所以不忍,因為不忍,故而心中難受萬分,對於當年的春秋戰火,他並沒有經曆過,但僅憑老酒鬼曾給他說的這一個“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的故事,就已經讓他想不通為何要有這麼多人為了一場戰鬥,向死而生。
越想越覺得頭疼,小酒鬼突覺心中有股鬱氣上來,一腳踢在了旁邊的一顆大樹上,卻見得那樹上多了一個極淺的印痕,還沒來得及注意自己腳下創造的這個印痕,小酒鬼就感到了頭上的一陣大力。
“走路不好好走,發甚牢騷氣,難不成昨夜的酒勁未散鬧得你還要發上些許酒瘋?”老酒鬼瞪著小酒鬼,卻不料小酒鬼回頭也把眼睛瞪得渾圓。
“若不是你與我說的那什麼西楚名士的故事,我怎麼會這麼煩,覺得這上天不公平極了,憑什麼要打仗,憑什麼苦了那些平民百姓,那些江湖人怎就不知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小酒鬼越說越覺得自己說的有道理,越說越覺得上天不公,俠客畏死,雙拳握的愈發用力,不覺顫抖起來。
老酒鬼撓了撓頭,看著在一旁忽而心有怨氣的小酒鬼,語調撫須笑問一句:“你可知,何為天?世人善良,天不會多給予他一絲關愛;世人惡毒,天也不會多給予他一些苦難;世人危難,天不會予其幫助庇護;世人安好,天更不會多給予一絲笑意。天道無情,所謂怨天尤人,與其怨天,不如尤人,更不如責己。蒼天在上,其大道無情,這便是天。”老酒鬼的笑意之下,有幾條歲月刻下的皺紋在臉上反射著陽光,小酒鬼看的分明,心中不自覺想起曾見過的樹上的年輪,與這些皺紋似有類同,那蜿蜒而上的皺紋,在老酒鬼略帶嘲諷的笑容下,像極了向上攀爬的幼蛇,小酒鬼心中不免升起一絲大抵是心有所感的悲意,似有共情。
老酒鬼難得的有了幾分憐愛之情,拍了拍小酒鬼的肩頭,輕聲感歎:“這個世上沒有絕對的殺伐,也沒有絕對的和平,你說打仗怪上天,倒還不如怪南唐的一個糟老頭子。”
“南唐的哪個糟老頭子,莫非是你給我說要和他打上一架那個?”小酒鬼聽得津津有味,像是貪酒時候被腹中饞蟲勾引一般,雙眼不覺放出光來。
“那個老頭子還沒有跟我交手的機會,恐怕已經與世長辭了,那個叫李公羊的老頭子,是果真當得南唐自古以來的第一文才,十多年前那場春秋戰,也是出自他手,那廝追求的是一場大亂之後的大和,倘若不是有些莫名因素的幹擾,恐怕如今這天下,大半已歸南唐,你見到的應該就是完完全全的歌舞升平了。”話語漸停,小酒鬼聽出了這番話中的不吝誇讚之情,卻心中猶有不服之意,想著這叫做李公羊的人自己也聽過,若當真如此了得,怎不把那些莫名因素全部除了,就算他能平得這天下,莫非就能在十年之內安穩民心?
老酒鬼看出了小酒鬼眼中的不服,一隻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看著不遠處的一個小酒攤,眼中放出了光,手中一指,連聲說道:“說的有些饑渴,不如去那處尋些吃食下酒,再與你慢慢道來。”說罷不等小酒鬼說出什麼意見,大步走向眼前這個攤子上,自顧自的坐了下來。
……
“你的這股不服可以拿出來笑話任何人,但你得相信李公羊絕對不在此列。”老酒鬼杯酒下肚,眯眼露出了笑容,雙眉都像是要飛了起來,清了清嗓後繼續說道。
“我之前所說的那些莫名因素,是這個世間最強大的因素,別說李公羊,就算是這個世間這麼多年來無數英才也無法在短時間內肢解他們,他們才是這個世界上萬物沉浮的幕後黑手,至於你說的那些什麼俠客,他們如果人人都像你所說那般拔刀相助,那你說說,十多年前得有多少江湖人參與到那一場亂戰之中?你得知道一點,就算是天下第一,在軍隊麵前,也隻不過如汪洋之中的小舟,隻有人力,才是這世間最強大的敵手。故而隻要沒有什麼屠戮一般的事情發生,不會存在什麼俠客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之類的事情,朝堂和江湖,常年來也都是兩個世界,兩個世界的悲歡,向來難以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