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二朵、三朵……天上紛紛揚揚飄起雪來,不消片刻雪花給吳國披上了薄薄的素衫。大地凝寒,看押的吳兵都龜縮在木屋中在烤火,隻留有幾名值日的兵丁在山腳下遊弋。
“君王,快來看,好大的雪花。”馬廄裏的勾踐聽季菀一叫,便走將出來,手裏拿了把長長的刷子,說:
“是啊,這是冬天頭一場雪,瑞雪兆豐年,不知越國怎樣了?”
範蠡正拿著長刷子在刷馬,接著道:
“有文種主持國政,大王放心吧。”
“是啊,孤不幸中所幸運的是國內有文種大夫,身邊有先生您。”半年來,範蠡對越王夫婦十分恭謹,每當越王激動時則耐心寬慰,越王感激,以致一直稱呼範蠡為先生。
範蠡一邊給馬抹上一層防寒的油,一邊說:
“大王,你我君臣名分已定,大王不必客氣,其實,臣與文大夫都是您的奴仆。”
越王道:
“今日的越王已成階下之囚,爾等是楚人,倘若舍孤而去,孤也不會怨尤的。”
越夫人牽著馬過來,聞言道:
“誰是楚人,這裏沒有楚人,隻有越人,他是你的臣仆,我是你的臣妾!”
越王苦笑一下道:
“好,好,好,沒有就沒有,隻是苦了你們……”說罷,竟落下淚來。
越夫人和範蠡見此,趕緊伏地勸道:
“大王,我們為奴為妾都是甘心的,隻要大王有雄心壯誌,將來吊民伐罪,創建霸業,眼前的困厄又算得了什麼。”
“這個自然,有朝一日,孤一定要讓中原人知道越非蠻貊之邦,乃大禹之後也!”
君臣正對話間,忽然吳宮來了兩名宮監,傳言夫差命範蠡進宮見駕。
範蠡被帶走了,去做什麼呢?一定是勸他離開自己,去為吳王夫差效勞,這可是位濟世英才呀……望著雪地上遠去的身影,越王默默躑躅著……越夫人看出了丈夫的顧慮,走上去悄聲說:“放心吧,他會回來的。”
越王的憂慮不是沒有理由的。原來,伍子胥和伯嚭、文種、範蠡皆是楚人,伍子胥對文種和範蠡文韜武略並非不知。先前,伍子胥曾去信給其時在楚國做縣令的文種,希望他連同範蠡一同入吳輔佐吳國闔閭,但被種蠡斷然拒絕。在此情況下,伍子胥方推薦了孫武,不料楚國一破,孫武不辭而別,如今範蠡既在吳國,伍子胥自然要動此腦筋,今天他勸吳王召範蠡進宮,是希望範蠡背主自新,棄越歸吳,其目的便是如此。
“哈哈哈……範蠡大夫,快快請起!”吳王夫差在偏殿的禦階前見範蠡,就如春風拂麵,雙手去扶。
“大王,罪臣寡君得罪上國,是臣不能輔君為善,幸大王不即加誅,得以君臣相保。臣今已為奴,不複望有大夫之稱謂也。”說罷伏在階下,不肯起來。
“這……伍相國你看……”吳王有些顯得尷尬,側頭看著伍子胥。
伍子胥對伏在階下的範蠡說:
“範老弟,你我同是楚人,同鄉之誼總歸是有的,喏喏喏,看在老夫薄麵上,起來說話。”
範蠡道:
“你我各為其主,相國何言鄉誼二字。”
伍子胥笑道:
“老弟,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越王無道,國已滅亡,君臣淪為奴仆,囚於石室。論子之才,拜相封侯,出將入帥,易如反掌!何必死守舊主,不若棄暗投明,效忠吳王,必成一代顯貴也。”
吳王點頭微笑著說道:
“伍相國之言甚善,寡人聞,貞婦不嫁破亡之家,名賢不官滅絕之國,隻要你棄越歸吳,寡人便封你上大夫之職,與相國、太宰共列朝班,將來封妻蔭子、前程無量。”
範蠡叩首道:
“臣聞亡國之臣,不敢語政,敗軍之犛,不敢語勇,範蠡既不能輔佐好越王,何言能輔佐好大王您,臣願為寡君之奴仆,不願棄舊主而圖新也。”說罷,以頭撞階,血流滿地。吳王見範蠡忠心不貳,連聲歎道:
“範蠡大夫真不愧是仁義之人,其主雖無德,卻有此大賢左右相隨,貧賤不易心,困厄不移誌,佩服佩服!”
說罷命禦醫將範蠡頭部包紮後,仍命人將他送回石室。
勾踐見範蠡被送回,隻見他的頭部被層層包紮,當下明白是怎麼回事,君臣相見,不由抱頭痛哭,季菀在旁,也淚落紛紛,半晌,勾踐流著淚道:
“你是何苦來,把頭都叩破了,為甚來……”
範蠡拭淚道:
“為了大王壯誌不消墮……”
柳絲綻黃、桃李含苞的季節,江南處處春意盎然。吳王這幾天心情特別好,從姑蘇台上鳥瞰吳國河山,隻見湖山疊翠,河川映帶,林泉飛白,巍娥的殿宇在麗日下熠熠生輝,目光遊移到海湧山打住,山脊上影影幢幢有三個人影,兩人盤膝席地坐著,一人立其背後,不消說,坐著的是勾踐夫婦,站著的是範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