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6章 鄭旦悲歌(9)(1 / 1)

夫差驟然驚醒翻身坐起,望著直勾勾看著自己的鄭旦,再看看地上丟著的吳鉤,他一切都明白了。

“怎麼?”夫差下床在鄭旦麵前站住說:“你想殺死寡人!想報仇,想泄恨?寡人如此真心待你,你竟想行刺寡人!”

“……”

夫差抓著鄭旦使勁搖晃,鄭旦木然呆立,並不吱聲。

夫差鬆開鄭旦後不無痛心地道:

“你可知道,寡人之父乃是被勾踐手下的靈姑浮砍傷後含憤而薨的,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為人子者報父仇天經地義,難道寡人這仇不該報嗎?你父兄死於夫椒一戰,寡人深感痛惜,然這全是寡人之過嗎?你繪了吳國山川地形,想秘密送往越國,論理罪在不赦!寡人念你父兄歿於戰場,慈母失於極悲,遂不加追究,不料你寡恩薄情,對寡人一番恩義反作仇恨,難道你的心是木石不成嗎?!”

這番話說得在理,鄭旦麵上微露赧色。夫差見她心有所動,進一步說:“能死在美人劍下孤並不後悔。可你該明白,殺死寡人後吳國可另立國君。美人如果下得了狠心,就請吧。”說著夫差拾起地上的吳鉤遞了過去。

“不……不——!”鄭旦不由自主地後退。

“唉!”夫差望著鄭旦情真意切地說:“其實孤酒醉可心未醉,美人之一舉一動寡人看在眼裏。美人入宮一年,孤待您恩寵有加,難道你果真下得了手?”

夫差將吳鉤仍掛於壁上,回轉身默默注視鄭旦,良久道:“寡人和你一樣,也失去了親人。當年父王含憤而亡,令孤忽忽如狂,痛不欲生。人死難以複生,如今美人煢煢孑立,形單影隻。孤與美人可謂三生有緣,得以比目成雙。從今起孤將作為護花使者,加倍愛憐於你,使傾國名花免遭風雨侵襲之苦,使越國飛至的小白鷺常在天池中沐洗羽裳,使美人天長地久的身旁無有孤單之感……”說著,夫差張開大袖向鄭旦走去,無限柔情蜜意使一雙星眸熠熠生輝。

“大——王!”夫差的至誠融化了鄭旦心中的冰山,她情不自禁地撲入了夫差的懷中。夫差愛憐地輕輕抱起微微顫抖的鄭旦走向禦床。

耳鬢廝磨,兩情繾綣,月光悄悄隱入了雲層。此一番消魂蝕骨,夫差到是真放鬆了一切警戒,他未曾醉在酒鄉,而是沉溺於溫柔鄉中。

或許是樂極生悲,此刻的鄭旦心酸無限,她兩眼炯炯,熱淚汩汩沿著眼角滴在枕畔。

“難道我果真愛上他了嗎?”鄭旦捫心自問。是的,他對自己一見生情:鮫綃帳承歡廢詔;射棚內多情贈吳鉤;太湖中舍命鬥惡蛟;姑蘇台違心釋文種……可是他是極富心計,是個慣使謀略的人。所主張是“攻心”,他放回越王是為使越國永遠成其附庸,他對我情意綿綿是貪圖美色,投我所好是使我心誌動搖,繼而使我附從。倘若我果然真情投入,他日何有麵目見家鄉父老!想到此,她不由為自己一時忘情而羞愧萬分,她回看夫差,見他鼾聲大作正睡得如死一般。

她悄悄起身穿戴後取出一幅素絹,依樣將吳國山川地形繪於其上,然後躡足走出宮室。

廊廡暗角隱著移光,她無時不在注視著宮室內的活動。見鄭旦出來,她趕緊現身,上前輕輕喚道:“姐姐。”私下裏鄭旦與移光仍按舊時稱呼。

“快,將這白絹速送姑蘇台,交旋波轉交居在石城驛館安宿的文大夫,務必在三更前辦妥此事,文種大夫一早將返回越國。守門宮人盤問,你就說奉我之命探望西施娘娘身體安否。”

“姐姐,那你呢?”

“不要管我……去吧。”

移光仿佛感覺出一種不祥兆頭,但此時此刻已容不得她多想,移光接過白絹藏於發髻中心,一聲姐姐保重,別轉身下得重樓,疾步向宮門走去。

淡淡的月色像一張無形的輕紗籠罩著整個吳宮。迷離中故國破敗的景象又閃現在鄭旦的腦際。扶著白玉欄杆,她無限留戀地麵向東海方向遠眺,故國的使命未辱,她感到了慰藉。明天,文種將回轉越國,向越王呈送吳國地圖了。有朝一日,越國能雪恥複國,凱旋之日亦有鄭氏一門所獻之血。

鳥瞰吳宮,九重宮闕盡收眼底。她心中默念:“大王,我命歿於今夕。你雖然待我恩重如山,然而我不幸長於亂世,不能忘記生我養我的故國,不能忘記國仇家恨。情、忠不能兩全,我不能忘記越王所托之使命!”

鄭旦徘徊中宵,此時漏轉三更,她知道地圖已由旋波送到了文種手中,而移光也快要回宮了。

她潛回宮室,夫差仍在夢中,那張曾折成絹花的地圖仍放置幾上。她摘下了頭上翡翠珠冠,取下了耳上美玉明璣,脫下了吳國錦繡宮裝,洗盡脂粉後攬鏡自顧,昔日綠羅雲鬢那浣紗江畔倩影宛然在目。她緩緩起身,躡足上前取下壁上吳鉤,不料倉促間,兩柄吳鉤同時出鞘,“哐”地一聲,一柄落地。夫差夢中陡驚,一躍下床直撲鄭旦。口中道:“美人,你、你要幹什麼?快放下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