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的臘月二十八小年,宮裏才會封筆停止辦公,朝廷裏的官員們也能得幾天難得的假期。

陳大人有些盼望放假,又有點躊躇。

鍾大人似乎隱約感覺到什麼,隻含笑拍了拍老友肩膀,又跟向南說了兩句話,這就一路跟遇見的同僚笑著說兩句話一邊往自己家的馬車去了。

陳大人歎了口氣,學著向南那樣將兩隻手揣進袖子裏,“走吧,回去還能再吃碗熱乎的湯麵。”

衛江早就已經在宮門外等著了,上馬車的時候向南笑著用肩膀撞了撞衛江,“凍著沒有?”

衛江笑著搖搖頭,幫向南撩開車簾讓他進去。

馬車外吹著風飄著雪,馬車裏卻暖烘烘的,還鋪了毛茸茸的皮毛,向南將烏紗帽取下來,感覺終於暖和了不少,連脖子都終於能伸出來了。

陳大人也把烏紗帽取了下來,有些漫無目的的輕輕拍了拍上麵的雪花,眼睛盯著燒得正旺的炭盆焦距渙散的想事兒。

“師傅你今天怎麼有點心不在焉的呀?”

向南終於問出這個問題了,一開始向南自己也心不在焉,所以沒及時發現,可後來向南發現了,卻苦於沒辦法跟陳大人單獨說話。

這會兒有機會了,向南自然就直接問出來了。

陳大人抬眼看了向南一眼,而後皺起了眉,語重心長一本正經的麵對向南擺出了要談心的架勢,“懷允啊,你覺得師傅是什麼樣的人?”

向南被問得莫名其妙,難不成師傅也陷入了自我人生價值的深入剖析與認知?

簡單來說就是對自己不自信並且有時間去想些無聊人生哲理的現象,也可以通俗點來說就是心理周期。

向南自己倒很少陷入這種心理周期的漩渦裏,畢竟一來他神經沒那麼纖細,二來也沒時間。

不過對於陳大人,向南肯定是尊重的,因此向南努力發揮自己的那點少到可憐的文藝細胞去努力思索了這個深刻的哲理問題,“師傅很好。”

憋了半天,向南還是很沒新意的隻憋出了一張好人卡。

索性陳大人也沒想聽到什麼文藝範兒的回答,沉默了半晌,終於在昏暗的車廂裏又出聲了,這回出聲卻叫向南嚇傻了。

陳大人先是話頭一轉用平淡的語氣說起了自己從小到大的事兒,幼年喪父寡母改嫁族叔族伯瓜分家產。

為了念書,陳大人曾經很長一段時間裏都要在學堂裏負責做飯打掃,並且還要在空閑時間替書社抄書賺取低廉的報酬維持一天一餐不把自己餓死。

這話聽得向南感慨頗多,聽到後麵的時候就跟親眼見到了被人欺負的師傅一般,眼眶都悄悄的紅了。

“我這一生,可以說幾乎沒有遇見什麼好事兒,因為母親的事我也曾想過一輩子一個人來一個人去,可等真的遇見了渴望陪我細水長流一起老去的那個人,我才發現自己還是沒有長大。人不能因為害怕了就去拒絕,那是在用別人的過錯懲罰著自己。”

陳大人總結完頗為感慨的歎了口氣。

向南吸了吸鼻子,伸手抓著師傅的手臂,“師傅放心,以後我一定好好孝順你陪你細水長流陪你一起老去!”

陳大人聞言臉上一僵,而後氣悶的扯下向南扒拉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滾犢子,我說了這麼多你就得出了這麼個結論?”

向南不明所以的“啊?”了一聲。

陳大人確定向南這小子不是懂了裝不懂的故意糊弄他,頓時恨鐵不成鋼的瞪了向南一眼,“突然很後悔收了你這麼個笨學生!”

向南覺得自己太無辜太委屈了。

陳大人暫時放棄跟向南交流了,兩人一路保持古怪的沉默,等到馬車漸漸在陳府外要減速停車的時候陳大人突然重新開口道,“今兒晚上我還什麼都沒吃呢,肚子餓了,去你家蹭碗熱餛飩吃。”

然後向南十分欣慰的發現自家因為心理周期而變得怪怪的師傅終於恢複正常了,一臉坦然的跑到他家裏蹭了一碗向劉氏給向南做的夜宵。

吃完飯也很是符合空巢老人寂寞無聊的心態,在向南家磨蹭著跟向南以及向劉氏趙悅他們一起說了半晌的瑣碎家常話。

感覺消食消得差不多了,陳大人這才抱著自己的烏紗帽晃蕩著回隔壁陳府休息去了。

晚上向南梳洗好躺進暖呼呼的被窩裏抱著媳婦兒時向南才想起這個事兒,然後跟趙悅說起了全程。

“師傅是不是到了更年期了?”

向南簡單的解釋了一下更年期的意思,然後越琢磨越覺得很貼切。

趙悅卻是沉默了一下,“你說白天的時候鍾大人突然提起娘再嫁的事兒?”

向南不明白媳婦兒為什麼突然說起這個,雖然想著自己娘要是嫁人了就不單單是他娘了有點不高興,不過向南對於這個事兒還是持支持態度的。

擔心作為兒媳的趙悅會有不讚同的想法,向南還語重心長的說了一大通年老之後有老伴兒陪伴的重要性。

說到半途的時候,趙悅給了這個蠢木頭胸膛一巴掌,“得了別跟我瞎念叨這些,我又不是那種巴不得家裏老人立貞節牌坊的人,老老實實回答我問的問題!”

向南被媳婦兒揍了,自然乖乖回話了,“倒也不是突然吧,就是鍾大人聽夫人說有人在打聽咱們家的情況。”

這就說很有可能要不了多久就會有媒婆找上門了?趙悅想著明兒要先跟娘說說這個事,不管怎麼說這也跟娘有關係。

另外趙悅又拉著向南細細的問了今天他跟鍾大人以及陳大人的談話過程,甚至連鍾大人陳大人兩人的表情都問。

到最後問得向南都覺得不對勁了。

“你個呆子,陳大人這是在跟你說,他遇見了想要一起細水長流共同白頭的那個人,可不是等著你去表孝心!”

“先前還在談到咱們娘再嫁的事兒打探你的態度,後麵就說遇見了這個人,你好好想想陳大人到底是什麼意思!”

向南愣了一會兒,然後一激動就直接從側躺的姿勢爬了起來,變成了坐著,“不會吧!”

怎麼想自家老娘跟師傅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