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喚詩霖回來繼續上課。詩霖沒聽見,她走出房間,抬腳下台階,不知怎麼剛巧踩上了塊石塊,腳踝一扭,身子突地一晃,直直向前傾去。
君問天魂都快嚇散了,躍上前欲扶住她。她晃了兩晃,已平衡住身子,拍著心口給自己壯膽,輕拭著滿額頭的冷汗。
君問天默默地縮回半空中的手臂,心中滿溢著無法言喻的苦澀。
“君問天,你還記得北京的秋天嗎?”林妹妹嫣然抬首,“北京最美的季節就是秋天了,這個時候,香山上的楓葉像火一樣紅,滿街的水梨、紅柿、柑橘。北海公園會舉辦菊展,人還沒進園門,那股菊香就能讓人醉倒。如果這時候再能吃到從外地運來的大閘蟹和鮮美的大蝦,那簡直是太幸福了!”她陶醉地閉上眼,雙手合十,一臉神往。
君問天僵硬地立在原地,咫尺天涯,不過如此!
中秋節這夜,雲很多,月亮羞答答地躲在雲層裏。君總管在園中擺上月餅、瓜果、香案,由少爺君問天領著老老少少拜了神、敬了月,傭仆們在院子裏放了許久的爆竹,笑鬧聲隔著幾道院門傳出,街上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中秋節是僅次於除夕的一個大節日,這一夜,沒有主仆之分,客廳中一溜子擺了幾大桌,所有人全部上席喝酒歡慶。十天前,幾個廚子就開始著手準備豐盛的菜肴了,但大夥兒還是覺得今年的中秋有一點驚喜。在盤盤碟碟之間,有一大盆蒸得紅彤彤的大螃蟹,這可是稀罕物,不是說有多名貴,而是本地沒有,這得從江南運過來,路上得多馬不停蹄啊!
隨螃蟹一起的,還有一簍太湖的蓮藕和菱角,上麵還覆蓋著幾片荷葉。詩霖沒見過,歡喜地把荷葉頂在頭上。林妹妹教她念:“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娘親,江南在哪裏?”詩霖脆脆地問。
“江南呀……”林妹妹想起韓江流在那個雪夜帶她離開君府時,說去江南,找個小鎮,冬天有很好的太陽,湖裏很少結冰,他們在那兒定居,過一輩子。現在的她,不想在那兒定居,倒是很想去那兒遊覽一番。
“爹爹明年帶你去。”一直在一邊含笑看著母女倆的男人連忙截住話頭。
“娘親呢?”
“當然一起。我們是一家人呀,還有弟弟。”
詩霖激動地仰起小臉:“娘親,你聽到了嗎?”
她沒有聽到,什麼也沒有聽到。林妹妹漠然地摘下詩霖頭上的荷葉,目不斜視地走過去。
君問天長長地歎息,落寞的神情落入從外麵進來的白一漢眼中。
君問天按照往年的規矩,說了幾句賀語,向各桌敬了酒,然後酒席開始。林妹妹似乎很鍾情於眼前的一盤素炒,筷子就落在那盤,其他的很少碰。白一漢給她夾了隻螃蟹,把浸著薑絲的醋碟挪了過來。
“我下午吃了甜柿,不能再吃螃蟹的,都是涼物。”林妹妹輕笑道。
“那喝點排骨蓮藕湯,兩個人的身子,多吃點。”對麵的王夫人說道。
“謝謝婆婆!”林妹妹遞過碗,讓王夫人給自己盛滿了湯。
與她之間隻隔著君詩霖的君問天,黑眸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她隻顧喝湯,像是一點都沒發覺。
晚膳結束,傭仆們吵著要推牌九,不肯去睡。主人們笑笑,隨了他們。
秋風送爽,秋意迷人。王夫人抱著君詩霖站在後園中,對著天空感慨,君府總算又渡過了一個劫難,希望以後能一直這樣下去,和和美美、溫溫馨馨。
她扭頭對站在身後的兒子和媳婦說:“今天是團圓夜,我不想一個人睡,讓詩霖陪陪我,問天別睡書房了,今晚你們兩個也團圓吧!詩霖,我們走嘍!”
說完,她笑吟吟地抱著持霖回自己的庭院去了。
林妹妹沒有動彈,癡癡地望著夜空。君總管過來請走了君問天,平時有來往的客戶過府送中秋禮品來了。林妹妹又站了會兒,聽到身後傳來清咳聲,回頭看去,來人是白一漢。
白一漢說:“少奶奶別看了,今晚這月怕是不肯見人了。很久沒來君府,這段時間在家都快悶得發黴了。”
林妹妹走過去,陪他在回廊上坐著,關心道:“再過些日子就能痊愈了吧!”
“其實已經好了,不過少爺不放心,逼著我再歇些日子。”白一漢嘿嘿地笑,不住拿眼瞟著林妹妹,“少奶奶還在生少爺的氣?”
林妹妹臉一紅,自己真是個藏不住情緒的人,老實的白一漢都看出來了,其他人怕是更心如明鏡。
“我哪敢生他的氣,是他在生我的氣。我不該擅自出君府的,不然秀珠她……”
白一漢歎道:“這怎麼能怪你。白翩翩盯了君府很久,總算逮著個機會,肯定會有所行動。少奶奶那不是擅自行事,是擔心少爺。少奶奶,少爺不是在氣您,少爺是在氣自己。”
“呃?”林妹妹挺直了身子。
“飛天堡的侍衛說,這兩個月,少爺整夜整夜坐在草原的湖邊喝悶酒。他承諾過不讓您再受到任何傷害,可您這次差點就沒命了。好不容易救下,又被大汗劫走,還差一點失去孩子。所以他自責,覺得無顏麵對少奶奶。他對少奶奶不聞不問,其實是對自己的懲罰。少爺一刻不見少奶奶,都很緊張,何況六十多天呢,這等於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氣頭上講的話,沒幾句是真的,別往心裏去。”
“是……這樣嗎?”她被迷霧遮住了眼,想錯了?
“旁觀者清。少爺說,他是有妻有女的男人,肩上的擔子重了,膽子卻變小了。每一天,少爺都小心翼翼地過,生怕有一點閃失。可越是怕,越是有狀況。少爺崩潰了,怕了。”
雙眼像被擦亮了,心中一片澄淨。她看事物喜歡看表麵,思想也膚淺。其實再次回來,她和君問天都為對方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