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半路上的庫車(3)(1 / 3)

後來我才知道,那時消炎措施落後,割禮後最怕龜頭發炎。所以割下來的包皮不能扔到肮髒處,連撒尿也要到遠遠的沒有人的地方去。這是講究。還有,割禮時母親不能看見,不然以後兒媳婦會經常和婆婆吵架。木塔裏甫說。

那個秋天的早晨之後,木塔裏甫跟我就不一樣了。他被割了一下,就像板在僵土中的一棵幼芽,被人鬆了一下土。按他的說法,那長勢就跟“兔子一樣往前躥”了,但我仍舊不清楚不一樣到什麼程度。他以後的生活,又是怎樣一種我無法體驗的快樂與幸福。真想和木塔裏甫比一比,卻又說不出口。要是小時候就認識,肯定會掏出來比一比的。我小的時候——木塔裏甫割禮的那個秋天我在幹什麼呢,我一樣長大了。沒被“鬆土”也一樣長壯實了。可是,我和木塔裏甫的區別究竟在哪兒呢。

木塔裏甫與我同齡,四十歲的樣子,正是享受人生快樂的大好時期。我也是。我們的快樂與幸福應該是一樣的吧,我想,不會因為我少“割”了一下就會少一些快樂吧。等到六十歲或七十歲時,我再跟木塔裏甫好好地談談人生、男人、女人,當然,最重要的是談談死亡。那時我們倆都離死亡不遠了。死後我入墳墓,他進麻紮,必定埋不到一塊地方,但必定埋在同一片大地上。我們的子孫還會在埋葬我們的土地上麵對我們曾經麵對的一切。無論他們怎樣生活,我和木塔裏甫的區別,會在最後時刻顯得絕對而徹底。事實就這樣簡單,那個遙遠秋天的早晨一過,我們的生和死,都完全地不一樣了。

五千個買買提

巴紮日,站在庫車河大橋上喊一聲買買提,至少有五千個人答應。

維吾爾人重名多。無論走到南疆哪座城鎮、哪個鄉村,都有許多叫庫爾班、司馬義、玉素甫這些名字的人。

叫買買提的人就更多了。

庫車老城短短的一條小街上,就有幾十個做生意的買買提。這麼多買買提怎麼區分呢。我的維語翻譯庫爾班·買買提是縣政府退休幹部,他父親就叫買買提。維吾爾人的起名習慣是把父親的名字綴在後麵。庫爾班在庫車工作生活了幾十年,他認識的買買提就有上千個。一天我們轉累了,在老城街邊的“買買提飯館”吃烤包子,然後就聽他講起有關買買提的故事。

這家飯館的老板就叫買買提,你看,脖子上搭塊毛巾,又黑又壯的那個,人們叫他“喀拉買買提”,意思是“黑買買提”。那個倒茶的夥計,白白胖胖的,都叫他“阿克買買提”(白買買提)。

街對麵那兩個賣饢的買買提,一大一小,大的叫“瓊買買提”(大買買提),小的叫“克齊克買買提”(小買買提)。大家都這樣叫,他們也就接受了。要不然沒辦法,叫一個買買提,過來一群。

還有按職業來區分的。街南邊,那個小巷子裏打鐵的買買提叫“鐵匠買買提”。整天穿著製服,在街上收稅的買買提叫“工商局的買買提”。斜對過的市場裏,一排坐著五個鞋匠,其中有兩個買買提。如果都叫“鞋匠買買提”,便又分不清了。正好一個從輪台來的,輪台的補鞋生意全叫內地來的鞋匠搶了,他隻好跑到庫車。庫車老城的鞋匠全是維吾爾族人,他們牢牢占據著牆根街角的有利位置,靠一毛錢兩毛錢的小生意維持生計。人們叫他“買買提比古勒”(輪台的買買提)。

更多的是以外號來區分,這條街上幾乎每個人都有外號。

街那頭,拐過去那條小巷子裏,有個做驢擁子的買買提,有名的酒鬼,做一個驢擁子,能喝掉兩瓶酒。他的驢擁子頂多能換回酒錢。所以,做了大半輩子皮活兒,還是個窮光蛋。

他做驢擁子時,酒瓶子酒碗放在身邊,縫幾針,喝一口。一柞長的大鐵針,穿上鞋帶一般粗的皮條線,針用得發燙了就伸進酒碗裏蘸一下。買他的驢擁子根本不用看,鼻子湊上去聞一下,一股酒香氣,壓過皮子的膻臊味。這樣的擁子驢也愛戴,人自然喜歡買。有趣的是,買買提酒喝得越多,皮活兒做得越細。兩瓶酒下肚,身子不晃,手不抖,針腳走得又勻又細,驢擁子上的酒香味也更足。人們給他的外號叫“肖旁”(釀酒房)——買買提肖旁。

還有一個買買提,整天沒事千,在街上閑轉,看哪家飯館哪個烤肉攤上有認識的人,就湊上去白吃白喝。人們都叫他“哈勒達”(口袋)。

另外一個愛混飯吃的買買提,混了一個“波勞”(抓飯)的外號。他的真名都沒人叫了。

早幾年,街上有個賣烤肉的買買提,每逢巴紮日,他的烤肉攤前便擺滿賣衣服雜貨的地攤。他發現有個賣“卡拉西”(套鞋)的,生意特好,他賣十串烤羊肉,人家就賣兩三雙套鞋,他過去一打問,人家賣一雙套鞋掙的錢,比他賣十串烤肉的利潤還高。買買提一下子動心了,烤肉爐子停掉,租了輛卡車,從烏魯木齊販了一車“卡拉西”,堆在烤肉爐子旁叫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