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歡阿健的童年
一、利群照相館的老鼠
張歡說,二舅,我告訴你,利群照相館裏全是老鼠,我爸爸給他們裝電腦,電線上可能有油,幾次被老鼠咬斷了。我爸去修電線的時候,發現機器後麵的牆根有好幾個老鼠洞。照相館裏沒吃的,老鼠就啃電線皮吃,就像啃樹皮吃一樣。
張歡說,我把這個事給三舅說了,三舅說,老鼠啃電線是在磨牙。老鼠的牙長得快,幾天不啃東西就長長了,長得嘴裏盛不下牙,牙把嘴頂開,合不上,也吃不成東西,老鼠就餓死了。三舅說他小時候見過這樣的老鼠,嘴張得大大的死掉了。
二舅說,我小時候也知道老鼠磨牙的事,老鼠在夜裏啃桌子腿,啃得咯吱吱響。大人說,老鼠又磨牙了。我倒覺得,老鼠咬桌子腿是在發出聲音,就像我們敲鼓彈琴發出聲音一樣,老鼠也在娛樂呢。
老鼠娛樂的方式很多,以前,老鼠拿人娛樂。老鼠想吃麵,就把麵粉袋咬個洞鑽進去,在裏麵撒尿,人不能吃了,就全留給老鼠。
晚上人睡著時,老鼠在人的帽子裏做窩,生小老鼠,天亮前領走。
老鼠還咬人的耳朵和腳指頭吃。二舅小時候就聽說老鼠咬掉人耳朵的事,人一覺睡醒半個耳朵不在了,腳指頭少了一個。不過,咬的都是小孩。大人的耳朵指頭長硬了,老鼠咬不動。
現在老鼠的玩法更多了。就說利群照相館的老鼠吧,白天照相館有人的時候,老鼠在洞裏開會學習。晚上人關燈下班,老鼠從洞裏出來。利群照相館的老鼠會打開電腦,會爬到三腳架上按照相機快門。
以前,相機用膠卷的時候,白天攝像師給顧客拍照,晚上洗出來照片上全是老鼠。後來用數碼相機,攝影師看見視頻上的人像,按下快門,等一天工作幹完,數碼相機連在電腦上,發現圖片中也全是老鼠。有些是人身子、老鼠頭,有些是老鼠身子、人頭。從那時候起,利群照相館再沒拍出一張人像。照相館生意卻沒受影響,而且越來越好。
二舅對張歡說,一個事情一旦開了頭,想停住都不行。張歡給二舅講了利群照相館老鼠啃電線的事,二舅就順著想下去,一直想得讓它回不來。二舅想不下去的地方,張歡再接著想,想到沒有盡頭。
二舅說,這個世界是人想出來的。我們有時活在自己想的事情裏,有時活在別人想的事情裏。
二、半夜買鞋的人
張歡說,二舅,你知道方圓哥最近在想啥,他說,就希望他爸他媽加油掙錢,他長大就啥都不用幹了,買一台筆記本電腦,天天玩遊戲。
方圓爸去年把地賣了,在縣城開了一個鞋店,專賣旅遊鞋。方圓媽剛開店的時候,每天天剛亮就開門營業,晚上十二點才關門,結果頭一個月,上午十二點前隻賣過一雙鞋,是一個晚上喝醉的人,躺在街邊林帶睡了一夜,大清早醒來鞋不見了,可能被狗叼走了,也可能醉倒前就把鞋走丟了,還有可能睡著後被人脫走了。總之,不能光著腳回家吧。大清早到哪買鞋啊?這個人把褲子放低,庫管蓋住光腳,溜著街邊走,結果看見方圓媽的鞋店開門了。方圓媽見光腳進來買鞋的人,本來打折的鞋,也不打了,叫了一口價。那個人也不還價,說了個號碼,套一雙鞋就走了。
晚上十點以後買鞋的多是學生,方圓媽的鞋店在縣一中斜對麵。學生上了晚自習出來,一來一群,鞋店像教室一樣,擠滿學生。方圓媽種地時養成的習慣,天一黑就瞌睡,不瞌睡也迷糊,那些學生,穿著和店裏一樣的旅遊鞋來,擦得幹幹淨淨,有幾個學生,就在試鞋的工夫,乘方圓媽不注意,舊鞋裝進鞋盒,穿著新鞋走了。
方圓媽第二天快中午了,才發現兩個鞋盒裏裝著舊旅遊鞋,新鞋少了兩雙。
後來方圓媽晚上不開門了,九點就關門回家。
鞋店上頭的飯店老板對方圓媽說,晚上三四點,經常有人敲鞋店的門,他出來看,敲門人說要買鞋。
那麼晚了還有人買鞋,夢裏穿啊。方圓媽說。
飯店老板說,那是打牌人回家的時候,那些贏了錢的人,燒得很,就想給孩子買一雙高級旅遊鞋,給老婆買名貴金項鏈,根本不講價錢,要多少都給,這時候錢花了就花了,花不掉就再舍不得了。因為剛贏來的錢,感覺是別人的,花起來不心疼。等到第二天,錢在口袋裏焐一晚上,就變成自己的了,花一分都舍不得。
可是,賭徒們散場的時候,全縣城的店鋪都關著門,那些金銀首飾店、名牌衣服店、高級化妝品店,都關著門,一縣城人忙了一天都累了,掙上錢的人累了,沒掙上錢的人也熬累了。所有好店鋪的門都被人敲一遍。
那些輸了錢的人呢,也最想買一雙新鞋立馬穿上,舊鞋從門口扔出去。明天再不走輸錢的老路,要穿著新鞋去扳本,去贏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