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章 後記(7)(1 / 2)

我想起那天和小趙看飛機,小趙說:哥,你坐過飛機吧?小趙隨著燕子叫我哥。我說沒坐過。要有一架飛機落到我們縣城就好了。小趙說。那飛機駕駛員就會找你來剪頭發。我說。才不會呢。小趙說。他會找你。找我幹啥。小趙看著我笑笑。沒回答。原來她早就知道我寫在房頂的飛機配件門市部,知道我一直掛著農機配件門市部的牌子,做著賣飛機配件的生意。

十七

飛機真的來了。那天,我騎摩托車走在兩旁長滿高大玉米的鄉道上,看不見村莊,路一直通到田野深處。我忘了騎摩托去幹什麼。平常下鄉我都騎自行車。因為站長老馬騎自行車,我不能比他跑更快。

摩托車無聲地行駛著,它的聲音被高大的玉米地吸收了。我仰著頭,頭發朝後飄揚,光亮的大腦門頂著天空,風從耳邊過,但沒有聲音。這時我看見一架飛機斜斜地衝我飛過來,屁股後麵冒著煙。我馬上想到飛機在天上壞了。飛機是從縣城上空斜落下來的。飛機壞了後飛行員肯定著急地往地下看,他首先看見我貼在房頂的“飛機配件門市部”,接著看見壓在招牌四周的巨大螺絲,方圓幾百公路的地上,隻有一個經營飛機配件的門市部。他趕緊想辦法降落飛機。不能落到縣城,也不能落在路上。縣城邊有大片的麥田。麥田都是條田,跟飛機跑道一樣。高高的玉米地後麵就是大片麥田,我趕緊把摩托車開到地裏,飛機幾乎擦著我的頭皮飛過去,我被它巨大的轟鳴聲推倒在地,連滾帶爬起來,看見飛機滑落在麥地。它落地的瞬間,無數金黃的麥穗飄起來,一直往上飄。然後,我清清楚楚地看見飛機,銀灰色的,翅膀像巨大的門扇一樣展開,尾翼高高翹起。接著艙門打開,飛行員下來,拿一個大扳手,鑽到飛機肚子底下。可能飛機上一個大螺絲斷了,要換個新的。飛行員把機艙門鎖住,往路上走。他在天上看見縣城邊有一家飛機配件門市部。還看見了大螺絲。他走幾步回頭看看飛機。飛機像幾層房子撰起來一樣高。飛機落下時巨大的風把條田的麥子都吹到天上了。附近村莊的人朝飛機跑來。這時候,我的摩托車已經開到麥地中央,麥子長得跟摩托車一樣高,我看見自己在麥芒上飛跑,車後座上綁著一個大螺絲,是我在鄉廢品站買來的。本來馱回店裏的,正好遇見飛機落下來。我朝走在麥地裏的飛行員喊,賣飛機配件,賣飛機配件。飛行員疾走過來,看見摩托車後座上的大螺絲,眼睛都亮了。他看來看去,最後說:有更大號的螺絲和螺杆嗎?我說有,多大號的都有。飛行員說,太好了,你給我全部拉來,有多少我要多少。

這時擁來的村民已經把飛機圍著。飛機壓了他們的麥地。有的村民說要回去取扳手,不賠錢就卸飛機膀子。有的說要卸飛機軲轆。我趕緊騎摩托車往回趕,在路上攔了一輛拖拉機,又攔了一輛,總共攔了四輛拖拉機,開到我的農機配件門市部,又叫了好幾個人幫忙往車上搬螺絲。小趙也過來幫忙。小趙說,你終於來大生意了。我不好意思地看看小趙,她已經知道有一架飛機落下來,落在附近的麥田。她也知道我在經營飛機配件。我裝了滿滿四拖拉機大螺絲,我騎摩托車在前麵帶路,拖拉機在後麵一排跟著,路邊都是人,都知道一架飛機落下來了。有人滾著半桶柴油跑,也許飛機缺油了,落下來。賣饢的買買提馱了一筐饢往城外跑,飛行員肯定餓壞了。我的摩托車和跟在後麵的拖拉機跑得最快,遠遠地跑到前麵,好像路越跑越遠,兩邊長滿高高的玉米,什麼都看不見。終於跑到麥地邊,滿天晚霞。太陽正落下去,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我讓拖拉機停住,我朝麥地裏走,走過一個田埂,又走過一個田埂。怎麼不見飛機了。麥子也長得好好的。是不是飛機修好飛走了。不可能啊,它修好飛走了也在天上,怎麼天上也沒有飛機。

我呆呆地站在麥地中央,站了很久,一直到天黑,星星出來。

十八

後來的情況是,我的農機配件門市部賣掉後,租的房子退給主人,房頂上的“飛機配件門市部”招牌沒動,交房子鑰匙的前一天,我找出寫招牌用剩的半罐紅油漆,爬梯子上房。招牌上的字已經不那麼鮮紅,落了一層塵土。我打開油漆罐,裏麵的油漆結了厚厚一層漆皮,用刷子柄搗開,剩餘的油漆依然鮮紅。我原想把飛機的“飛”改成“農”。我不想讓人知道我在開一個飛機配件門市部。盡管小趙、電焊老王都知道了,他們並沒笑話我,還把我當成一個幹大事的人一樣尊重。但是,更多的人可不這麼想,他們要是知道了,肯定會當成一個大笑話去傳,多少年後都是可笑的。就像董自發去海子灣割草找手表的事,現在說起來我們還會忍不住笑。我不能留下一個笑話。這個讓我做了好多夢,那麼悠閑地度過從二十歲到三十歲這段歲月的地方:每天過飛機的城東三角地,城郊鄉農機站,我有了妻子女兒的大院子、我的年終報表中有拖拉機和沒有拖拉機的村莊,我希望安安靜靜被它記住或遺忘。

飛機配件門市部和我的農機配件門市部隻一字之差,我隻要把飛字改了,誰都不會知道這個招牌是給天上的飛機看的。盡管縣城上空天天過飛機,但誰也不會想為飛機開一個配件門市部。“飛”改“農”很簡單,上麵的橫改成寶蓋頭,再向左拉出一大撇,就基本上是農了。我在心裏構思好,刷子拿起來時,手卻不由自主,把這個飛字改畫成了一架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