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鬧市口,碧兒看到四海錢莊八扇門全部大開,店中的夥計忙得頭都沒空抬。陸家當鋪的陸老板沉著臉,負手站在錢莊外麵,像個監工。韓江流可能在裏麵照應,碧兒看了又看,沒有看到那張溫雅的俊容。
她對韓江流沒有一點點埋怨,因為她知道,以後的他會過得非常陰暗,而他那麼個溫雅寬厚的人,突然扭曲自己的人生,該是多麼的痛苦!
鬧市區過去,是一家家緊挨著的高門大戶。君府就是其中一座樓閣最多、占地最廣的府第。馬車漸漸駛近,碧兒的心跳得像要衝出嗓子眼,她不得不緊按住心口,矮下身,拉下窗簾。可是這樣好像不能呼吸,她隻得直起身,不由自主地半閉著眼偷偷地從簾縫中往外瞧著。
君府在換新的門樓,所有的人都聚在大門外。下人們站在梯子上,君總管指揮著。朱敏扶著王夫人仰著頭說話。白翩翩猶如冷冬寒梅,孤傲地自成一景。君仰山神氣活現地讓下人往外擺放幾盆翠綠的盆景。君問天身著藍色錦袍,俊美絕倫的麵容看上去瘦了好多,眼窩深陷,膚色蒼白,真的像吸血鬼了。
那也不關她的事。她與他之間的過往,如輕煙一縷,隨風即散。
“這位小官,請留步!”
碧兒瞪大了眼,清清冷冷的磁性嗓音,是君總管,他在和誰說話?
馬車慢慢地停下了,“這位爺,有事嗎?”車夫恭敬地問道。
上帝呀,佛祖啊,碧兒呼吸都卡住了,雙手合十,身子輕顫,千千萬萬保佑她不被發現。
耶律楚材家沒幾個家仆,一個老管家,一個廚子,一個車夫,還有一個是收拾屋子的二十多歲的小娘子。這幾人還是一家人,車夫是老管家的兒子,小娘子是車夫的妻子,那個廚子是老管家的弟弟。車夫非常的老實,三十多歲了,爹爹叫他往東,他絕不會往西,什麼都是唯爹爹命是從,很少說話,但做事非常穩重、踏實。出門前,老管家悄聲叮嚀,車中坐的那位女子是老先生的貴客,不能讓外人瞧見,不要隨便停留,誰搭訕也不要理,要馬不停蹄地把小姐送到指定的地點。
出了院門,穿街走巷,他本就緊張,現在突地被叫住,他無措地看了眼後麵的車廂,拉住馬,拘謹地握緊韁繩,“這位爺,您喚小的有事嗎?”
君總管覺著自己口氣並不嚴厲,這位車夫怎麼臉色這麼難看,像受了什麼驚嚇似的。“你的馬車鉤住卦攤老板的招牌了。”他指著馬車後麵扯著的一麵算命打卦之人豎在街麵上的旗幡說道。
車夫一驚,忙不迭地跳下馬車,一個臉色發白,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相士正遠遠地向這邊追來,“你……你這個沒長眼的東西,毀我生意……踢我招牌。”相士抱著肚子,氣喘如牛,話都說不大清楚。
“對不起,對不起,先生,小的隻顧著趕車,街上人太多,不承想,扯住了先生的牌子,真是該死。”車夫慌忙作揖賠禮。
“道歉有何用,我生意正盈門,你來這一著,我……還等著算命的銀子回家娶妻呢!”相士不依不饒,揪著車夫的衣襟,一臉激憤。
君問天漠然地看著這一切,背手步上台階,他一向懶理這些是非。白翩翩恬靜地相隨在後,想扶他一把,他拂開她的手。臨進門前,他緩緩轉過身,悵然地看著天空,他的小闖禍精現在哪兒呢?出過海,去過不少地方的他,認為本國並不算大,現在,他卻覺得大得無邊無際。
心口傳來難以形容的絞痛,呼吸虛弱不堪,全身都充滿了沉重的疲倦感,像被灌了鉛塊似的,連抬一下腿,都感到無比困難。一個人怎麼可以強大成那樣,左右他的呼吸,掌控他的快樂、他的痛苦、他的悲傷和希望。
所有所有的法子都想過了,能想到的地方去過不止一趟,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白一漢勸他放棄,可他就是堅信,他和碧兒終有相逢的一天。她的出現,他們的姻緣,都不尋常,那麼,一切絕不會這樣悄無聲息地結束。
“有話好好說,先生,人家車夫大哥又不是故意的。”君總管是個老好人,跑上前拉開兩人,君府的下人們好奇地把馬車圍了一圈。
豆大的汗珠從車夫額頭上滾落,他一邊驚恐地拉實車簾,一邊一個勁兒地作揖,“先生,您不要生氣,說吧,您想如何?”
相士氣鼓鼓地瞪著他,“你得賠我生意。”
車夫點頭,“好說,先生要賠多少。”
“十兩銀子。”
四周響起一陣抽氣聲,看這相士文縐縐的,心可真黑呀!一個卦攤生意再好,一天了不得能賺二兩紋銀,這一開口就是十兩銀子,搶錢啊!
車夫急了,臉漲得通紅,“先生,能……不能少點?我身上沒……這麼多。”
相士白了他一眼,“你這窮酸相,當然沒這麼多,讓你家主人付呀!”相士邊說,邊衝上前掀車簾。
“住手!”車夫張開雙臂,用身體擋在車簾前,大吼一聲,“不準掀車簾。”
相士嚇一跳,“難不成裏麵是什麼要犯,見不得光?不行,我今日偏要看。”他當真撲上前,車夫上躥下跳,拚命攔著。
台階上的君問天忽地眯細了眼,身子一僵,定定地看著這邊。
“車夫大哥,不要因為幾兩銀子耽誤我們的路程,賠他好了。這是十兩銀子嗎?”車簾突地掀開一條縫,從裏麵扔出一錠紋銀。
誰也沒聽清車中人說了什麼,注意力全被落在地上的銀子吸引住了。“這是五十兩?”相士撿起銀子,難以置信地直眨眼。
“這不是給你的。”車夫一把搶過,對著車簾低聲說道,“小姐,隻要十兩就夠了!”
“十兩是多大一塊?”碧兒解開背褳,雙手冰涼,這古人的錢幣也不刻個字,用手掂量,誰知道十兩、二十兩、五十兩是多重。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急死人了。
車裏的小姐是個傻子不成,連銀子都不識幾兩?君府的下人們低低議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