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為費氏小兒既然不曾被害了性命,連點皮肉傷也沒受,就算累到了也是他打人打的,沒理由死咬不放,隻要曉之以理,應該有機會說動他不再追究,放子旦一馬,比幹這才拉著箕子前來遊說。
誰能想到這費無疾竟然臥榻不起,病情沉重,這還怎麼開得了口?就算是他自己凍出毛病來的,剛剛出了這麼一檔子事,罪過也肯定都算在子旦頭上了,這時候請他出麵救人,不是癡心妄想嗎?
怎麼好巧不巧,昨夜被找回來的時候還精神煥發的,今日王上怒下處死子旦之令,有人來求情了,他就大病不起了?比幹心裏起疑,眯著眼仔細觀察費潛的情狀,試圖看出些端倪來。
可這費氏小兒確實是受寒之狀,不似作偽,雙唇幹裂,麵色潮紅,縮在好幾層毛皮氈子裏,汗如雨下,身子卻抖如篩糠,而且兩眼似睜似閉之間,用一堆瞳孔空洞無神,黯淡無光,喉嚨裏嗚嗚低聲呻吟著,不停說著胡話。
比幹眉頭微皺,望向箕子,麵露探尋之意。
“靈,無疾怎的病重如此,昨夜回來不是還好好的?”箕子開口問道。
“唉……天寒地凍的,在山裏待了一夜,怎能不受風寒,又遇上那惡人謀害,受了驚嚇,這就病倒了。”靈跪坐在費潛身旁,撫著他紅通通的臉龐,淒然神傷,眼裏止不住地掉下淚來。
“莫不是驚懼之下,遭邪祟入體了!?怎不快快請巫祝來?小丫何在,丈夫病重如此,為何不見她盡心服侍!?”箕子也有些焦急了,不管旁人怎麼說,這小子都是他說定了的孫女婿,這份關切倒是真情實意的。
“小丫……她昨日跟著擔驚受怕,一夜未寢,才剛剛睡下不久,還不知無疾病了,”靈往帷幔之後瞟了一眼,如此解釋道,“巫祝已請過,卻無甚良策,怕是,怕是要無疾硬生生挨過去了,我苦命的孩兒啊……”
“怎會無策!哪個這般無用,奉錄受恩,連一個孩兒的性命都救不了!我——我親自去請大巫!”麵有怒色,箕子轉身就要走。
還沒出帳,身後卻傳來一聲低啞的呼喚。
“老,老祖宗……”
“無疾!?你醒了!”靈驚喜地撲到費潛身上,抱著他又哭又笑。
費潛吃力地睜開眼睛,兩眼皮黏糊糊的,他似乎想抬手去揉,卻胳膊也抬不動,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虛弱如風中稻草,好叫人心疼不已。
“無疾啊無疾,你可嚇到老夫了!”箕子回身三步做兩步衝過來,看到費潛醒了,揪著胡須長出了一口氣,“靈,莫要哭了,讓無疾安靜些,隻要還能醒過來,就說明有救啊!”
“老祖宗,我……無疾拜見……”
“切莫妄動,切莫妄動,好生躺著。”見費潛掙紮欲起身見禮,箕子連忙扶住他,將他好好按回被窩裏去。
“老祖宗是來看……看無疾的嗎?”費潛氣喘籲籲地問道,視線移動,瞥見身側還有一人站著,眯眼仔細去看,認出竟是比幹,哆嗦了一下,狀似誠惶誠恐地,又掙紮著爬起來,病病歪歪地跪伏在地上,對比幹大禮相見,“比……比幹大人!?您是來,來探望小臣的嗎?費無疾失儀,這就拜見大人……”
比幹愣住了,一臉莫名其妙——自己和費氏子之間的交集,除了那一句有損他名聲的感慨之外再無其他,怎的他卻對自己恭謹如此?
箕子連連勸慰著費潛,叫他好好休養,瞥見比幹目光奇詭地愣在原地,也不說句話,不由惱怒,瞪了他一眼。
“啊!我事何必如此,快快躺下,休要妄動!”比幹反應過來,連忙也跪坐在費潛身旁,出言勸阻,見費潛如此恭敬,他倒也有幾分受用,心說或許此前的斷言有失偏頗。
費潛這才作罷,不再掙紮,靈扶著他靠在自己膝上,喂他喝了兩口水,費潛喘勻了氣,說話利索許多。
“多謝大人見諒,無疾懵懂,受王上厚恩,乃年幼得享位祿,實在羞慚,理應自去拜謁比幹大人,求教於國事的……卻不成想遭逢此難,耽擱下來,倒叫大人先來探望小臣,實在是,實在是……”
比幹老臉微紅,似有愧色,靈這個做母親的對他心懷不滿,直言攻訐,沒想到費無疾這小小孩童卻不曾掛懷,反倒對他執禮甚恭,言談之間頗有敬仰。看看病容憔悴,卻不失風儀的小娃娃,比幹有些後悔自己的武斷言論了,這麼一個小小君子,怎會是妖孽,或許真的隻是天賦聰穎,遠見於常人呢?
“我事……比幹雖非正朔,卻也為王室宗親,與箕公同輩,若不介意,我便叫你無疾,你且稱我叔祖,如何?”
箕子和靈都是一愣,聽出比幹的修好之意,這是耳聽不如眼見,對費無疾的觀感有所好轉了?
“依叔祖的,”費潛露出了一絲微笑,隨即啞著嗓子咳了一陣,“咳……兩位老祖宗,怎的我方才病倒,就趕來看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