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麻怪打斷了傑鱉的話,“別肉麻了,這事你講得不少了。現在我來說,我已經十四歲了,比傑鱉大兩歲多,我十二歲那年在貴州的鄉下做賊,有一回被抓住了,先是被他們一頓暴打……”
傑鱉搶著說:“然後還被他們扔進一口結冰的池塘,並命令你一個小時不準上來,但你在水裏隻呆了半個小時就暈過去了,被他們撈上岸後,你足足病了一個月,小命是保住了,但你的嗓子卻在那場感冒發燒中弄壞了,所以現在說話嘶嘶嘶地像條響尾蛇,對不對?你也不止講過一回了。”
老麻怪氣道:“是又如何?總之比你還要慘,還要能忍!”
接下來是輝癩子、德伢子和爛鼻膿各自講了他們的忍史。輝癩子右手中指的指甲裏一直有血淤,指甲再怎麼長,可淤痕就去不掉。原因是輝癩子的指甲曾被人用牙簽紮進過,紮了兩片,紮得兩指鮮血直流。後來一片指甲長好了,而中指的指甲卻一直沒長好。
德伢子把衣服擼起來,乍眼一看,他好像有四個乳頭,仔細一瞧,才發現其中兩個“乳頭”是兩個傷疤,是被人用煙頭燙的。傑鱉看了德伢子的傷疤,不屑說道:“你的傷疤,跟老大身上任何一個傷疤比起來,都相差萬裏!”說得德伢子挺不好意思的,趕緊把衣服扯下來。
大家沒想到爛鼻膿也有話說。爛鼻膿與母親走失後,在火車站附近乞討,有一次餓壞了,在一家商店偷了一盒旺旺雪餅,被抓住了。商店主人把旺旺雪餅擺在地上,要爛鼻膿衝著雪餅上的那個舉著雙手叫旺旺的男孩磕一百個響頭。爛鼻膿磕了七十三個響頭的時候,就把頭磕破了,磕得一行血從爛鼻膿的鼻梁正中流下來。現在爛鼻膿的額頭上還有一塊亮晶晶的疤痕呢。傑鱉摸了摸爛鼻膿的額頭,笑道:“原來是磕頭磕的,我還以為你是二郎神的老弟呢,額上也長一隻眼睛。”說得大家又大笑起來。
劉虎無話可講,與他們的曆史比起來,他的事情實在不值一提啦。他爸他媽他奶奶他後媽都打過他,但那不算什麼。劉虎最難忍的是在益陽縣的那多半年,由於語言不通,他在那裏沒說幾句話,益陽人當他是白癡,要不是後來劉虎逃回沙水市,也許他真的會變成一個啞巴。
宏寶也沒說。大家都嚷著要宏寶說一說。宏寶說:“我今年十七歲,我從七歲就出來打流了,說不得那麼多,反正你們也沒誰跟我搶老大的位置,是不是?”聽他這麼說,大家就不再勉強了,隻要看看他身上的傷疤,大家就知道他受的苦比我們之間任何人都要多。而且他已經養成了“以苦為樂”的好品質,這個老大他當定了。
最後經過大家舉手表決,宏寶為大哥,老麻怪為二哥,傑鱉為三哥,輝癩子為四哥,德伢子為五哥,虎伢子為六哥,爛鼻膿為七弟。爛鼻膿嘀咕一句:“你們都是哥,就我一個人是弟,真不公平。”大家哈哈大笑。劉虎說:“爛鼻膿,我想做七弟他們還不讓呢,以後我們六個人都要關照你一個人,多劃算啊。”爛鼻膿嘿嘿一笑,說:“說話算數啊,要不我也不加入你們了。”宏寶笑道:“爛鼻膿,有時你一點都不蠢啊,為什麼等到要動手了,你就蠢得作豬叫?”大家又笑。
他們都入睡了,可劉虎睡不著,不知怎麼,他想起了過去那些日子,劉輝和汪霞離婚前的打架日子。汪霞赤手空拳打不贏劉輝,到最後總會發瘋般地拿起家裏的東西朝他身上扔,那個發瘋的樣子好像恨不得把整個房子都折了作為戰爭武器。由於她沒頭沒腦一味地亂扔,劉輝總能輕輕鬆鬆躲閃開。而劉虎兩兄弟卻成了受害者。有一回汪霞扔向劉輝的秤砣,最後砸在了劉龍的腳上,把劉龍右腳的大趾甲砸成兩瓣。
所以很多的時候,隻要一見家裏有戰爭的苗頭,兄弟兩人就趕緊外逃。可這種情形常常不是他倆能準確預測得了的。汪霞嘮叨成性,她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指責家裏除她自己之外的其他成員,而劉輝卻少言寡語,他的爆發神出鬼沒,猶如晴天霹靂,讓人始料不及。而一旦等到戰爭爆發,他倆就隻能貼著牆壁站立了。因為房子實在太小太小,他們的拉拉扯扯、進進退退、來來回回已把兄弟倆的出路完全給堵死,他們要想逃出去,就必須冒被父母戰爭餘波掃及的危險。有一回,外逃的劉龍就被他們撞倒在地,來來回回踩了幾腳。算劉龍命大,沒死也沒大事,隻有那張嫩臉被踩得像張柿子餅。還有一回,外逃的劉虎被他們強大的屁股衝擊波頂在牆壁上,差一點沒把肋骨給壓碎。當他從牆上滑下來後,好久都沒把伸出的舌頭收進去。從那後,兄弟倆就不敢輕易外逃了。隻要戰爭爆發,兩人就緊張地盯著進進退退的父母,在千鈞一發之際,及時巧妙地挪動位置,以免被他們頂在牆上,壓成扁扁的一幅畫。
那些日子,對當時的劉虎來說,覺得苦不堪言,但現在回憶起來,倒還有幾分溫馨。可惜的是,後媽李曉媚很快就插足進來,這種溫馨也就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