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不想再去回憶那時候的事情了,隻是感到很生氣。

“不過,難道你沒有把指甲上的數字和抽屜中那張彩票的數字對照一下麼?”年輕男人又問。

我當然沒有去對照。我怎麼會想要去對照呢?誰能想到,一直放在自家抽屜裏的彩票竟然會被人掉包了呢?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到家的,隻知道我清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在公寓裏了。酒錢可能是部長同情我,幫我付了吧。

怎麼這麼笨呀!我呆坐在狹小的房間中,一再詛咒自己的愚蠢。那個加藤潛入我的房間到處翻箱倒櫃的時候,我卻像個白癡一樣拚命地把姓名和地址抄寫到一堆永遠也不會寄出去的信封上。

把每期彩票的中獎號碼刊登在當天的晚報上,是現在的公布中獎方式。但七年前的情況並不是這樣,那時的彩票叫“巨寶券”,開獎儀式會在傍晚時公開舉行,場麵很宏大。所以,雖然當晚的電視新聞會立刻播出中獎號碼,但報紙卻要等到第二天才能刊登出來。

因為工作的關係,我晚上無法收看新聞,再加上是在報社上班,我為了節約,家裏也沒有訂報紙,每天都是去公司看免費的晨報,查看自己是否中獎。也正因為這樣,才讓騙子們有了充分的時間來排練計劃。

我一點睡意也沒有,隻是關掉電燈,四肢呈大字形躺在廉價公寓房間的正中央,就那樣躺著不動。不知不覺地,窗外的天色已經漸漸泛白了。

我覺得心裏空蕩蕩的,腦子裏隻想著一件事。我這個人的運勢大起大落到如此地步,果然是命中注定的吧。而那次不可思議的經曆,大概將成為這種起伏模式中落差最大的一次。幸運之神明明已經來到我眼前,我卻沒有察覺,竟然在不經意間讓機會從身邊溜走……我大概注定要過這種貧窮的生活吧。

試想一下,如果七年前真的中了一千萬,那我的人生會變成什麼樣呢?在當時,那筆錢夠買一間不錯的住宅麼?就算不夠,付頭期款應該綽綽有餘了吧?也許……我會拿那些錢當本錢做個小本生意,脫離上班族的生活吧?還是會用來結婚呢?

我站起來,推開這間廉價公寓的窗戶,凝視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涼爽的空氣,這座大城市就快醒來了吧。我仰望了一會兒,忽然看到有個一閃一閃的小紅點在雲層中掠過,那大概是一架小飛機吧。

一陣冷風吹來,我習慣性地把手插進口袋裏,摸到了一張長方形的硬紙片。會是什麼東西呢?我拿出來一看,原來是張名片,但卻想不起來這張名片是哪裏來的。我努力搜索記憶中的每個角落,想了又想,終於慢慢地回憶起,似乎是昨晚在那家酒吧時那位年輕男子給我的。當我們說再見的時候,部長已經完全成為了他的擁護者,並以非常敬佩的口氣跟他要了名片……所以大概是他也順便給了我一張吧。但是因為那我時有些茫然,所以記不太清楚了。

借著路燈的光,我仔細看了看那張名片。名片上印著幾個看來像是姓名,但意思又不是很明確的字:“禦手洗潔”。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這是什麼呀?是姓名麼?應該是吧。還是那個人開的玩笑?是那個比薩斜塔一類的玩笑吧?這個城市真是千奇百怪呀……各種愚弄人的方式都有。或者說,這幾個字其實不是姓名而是叫人清洗廁所的標語?再或者,這幾個字有什麼特殊的隱喻?

也許是因為笑出來的關係,我覺得心情漸漸舒暢起來。結婚、買房子、做生意這種人生計劃,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而已。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情,那麼七年前那張彩票所帶給我的幸福最多也不過如此。跟尾崎善吉對我說過的什麼要在滿洲為猶太人建國的理想比起來,這些事簡直小到不值一提!

我永遠不會忘記他,因為那時他的話真的深深地打動了我。就算他說了許許多多的謊話,我也堅信那段話是真心的。我相信這就是那個騙子青春時代的夢想,是他的肺腑之言。

我越是肯定自己的觀點,心裏就越覺得輕鬆。

既然如此,不如就把那一千萬當成聽那段話的代價好了。

善吉說過,現在的東京人已經沒有夢想了。才沒有那種事!那麼愛錢的話,這一千萬就送給你好了。但是,你一定要——

“一定要讓紫電改重返日本的藍天啊。”

我一邊喃喃自語,一邊追隨著空中那點紅光的軌跡。當光漸漸消失的時候,我仿佛看到那個戴著夾鼻眼鏡的尾崎善吉正輕輕地掀起頭上那頂白色的麥稈帽,向我微微點頭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