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比賽回來以後,他上了本校的研究生。有一次,一個美國的聲樂大師來學校上課,讓廖昌永唱給他聽,聽完之後他要廖昌永向全係的同學說:“我發誓我從此再也不唱威爾第的歌劇了。”
在一連串的打擊麵前,他感覺他已經不會唱歌了。
他想起在一本書上看到過的一個有趣的實驗:在跳蚤頭上罩一個玻璃罩,跳蚤在碰了無數次壁後終於變成了“爬蚤”,當玻璃罩已經不存在時,它連“再試一次”的勇氣都沒有。當一個人也被“玻璃罩”罩在了潛意識和心靈上,行動的欲望和潛能就會被自己扼殺。科學家把這種現象叫做“自我設限”。
“我是真的不會唱歌了,還是被眼前的挫折暫時‘罩’住了?”廖昌永開始分析自己:去香港演出沒及時拿到樂譜不能不算一個特殊原因;參加“卡第夫”聲樂比賽失利是因為年輕氣盛;那麼威爾第的歌劇是自己演唱生涯的底線?還是休止符?
“進入威爾第時代是破壞聲樂黃金時期的。”這句話說明了演唱威爾第歌劇對聲音的巨大挑戰。早期的歌劇都很注意保護歌唱家的發聲技巧,不會破壞聲音太多,不會讓演員太情緒化。到了威爾第時期,他的歌劇非常注重人物的內心世界,為表現戲劇衝突的強度,歌唱家要調整整個歌唱技巧,調動全部的情緒,這就對歌唱家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1997年6月,日本東京。第六屆“多明戈世界歌劇大賽”進入白熱化階段,如果空氣也能爆炸,可容納兩三千人的比賽現場這時隻缺一根火柴。沒有人不緊張。多明戈世界歌劇大賽是世界上級別最高的歌劇比賽,在3000多名報名的選手中,隻選出40名參賽。
當廖昌永又一次站在國際舞台上的時候,他知道這樣的機會生命裏不多。
他唱的是意大利歌劇《唐?卡洛》。唐?卡洛和王子是好朋友,王子因為發動民族獨立戰爭被國王投進監獄,唐?卡洛讚成王子的民族獨立,但作為臣子,他必須效忠於國王。在痛苦和矛盾中他救出了獄中的王子,然後自殺了。
廖昌永在訓練這首歌時,常常唱不下去,唐?卡洛對生命的渴望,對友情的尊重,對君王的忠誠等各種感情揉成一團,揪著他的心,他常常唱得淚流滿麵。訓練至最後,他感到每一個句子不是從嘴裏唱出來的,而是從心裏流出來的。
第一輪比賽,他看見多明戈太太在下麵翹大拇指。
第二輪比賽開始了。抒情的詠歎調灌滿了整個音樂廳,全場鴉雀無聲。廖昌永當時的體重隻有60公斤。人們在心裏驚歎:這個中國小夥子單薄的身軀裏哪來這麼震撼人心的激情和力量?
“我馬上就要死了,但是我是為你而死。”這兩句中間要換氣,廖昌永卻一口氣唱下去了。多明戈坐在台下正專注地劃拍子,他抬頭非常吃驚地看了廖昌永一眼。這絕對是一個“超高難動作”,它要求歌手的聲音、感情都達到一個相當飽滿的程度而持續不落,在那個高度上,氣息必須很勻,如果氣息往前推了一點兒,後麵就可能跟不上。目前在國際上能一口氣完美地唱完這兩句的歌唱家屈指可數。當廖昌永再往後唱時,多明戈已欠起了身子;他繼續往後唱,多明戈已站了起來。
第二輪比賽剛結束,多明戈興奮地走到廖昌永身邊說:“很好,好好準備第三輪吧。”
而在這之前,中國一直有選手參加“多明戈世界歌劇大賽”,最好的成績是進入第二輪。
廖昌永終於站在了決賽的舞台上。他忘記了他自己,他成了艱難選擇中的唐?卡洛。“在你成功的時候請不要忘記我,有這麼一個朋友曾經為你去死。”深情、舒緩、一詠三歎,優美的聲音、完美的語言、真摯的情感彙成一股衝擊浪,在大廳裏起伏。觀眾席中開始有人在啜泣,啜泣聲漸漸變成了壓抑不住的哭聲。他們哭什麼呀,是不是他們喜歡的歌手沒上啊?沉浸在劇情裏的廖昌永心裏閃過幾絲疑慮。
他剛唱完,一群觀眾湧至後台將他圍住。“我的心都快要碎了。”“你的意大利語那麼好,情感表達那麼好,我實在忍不住被你唱哭。”
意大利著名男高音、演唱過80多部歌劇的歌唱家胡思第諾底亞茲的太太把胳膊伸到廖昌永麵前,露出手臂上一塊青紫的印痕:“你看,這是我先生捏的,在你唱歌的時候,他一直捏著我的手,一直在喃喃地說‘他比我唱得好!’”
2000年,在華盛頓肯尼迪歌劇院,廖昌永將在這裏告訴世人一個中國的男中音歌唱家是什麼樣子。
“他這麼年輕,怎麼能唱《遊吟詩人》?”
“多明戈大賽第一名的獲得者,我們就聽聽他的演唱吧。”
人們有理由議論和質疑。《遊吟詩人》算得上是威爾第歌劇中劇情最曲折複雜,情感衝突和矛盾最強烈的一部歌劇。廖昌永扮演的盧納伯爵雖然是一個20多歲的年輕人,但內心太深沉持重,不到四五十歲,沒有相當成熟的技巧,沒有足夠豐富的演唱經驗和內心體驗是演不了這個角色的。
多明戈力排眾異,他在宣傳時胸有成竹地說我相信他能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