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1 / 3)

婆婆推門而入,一股冷氣嗖嗖著進屋,婆婆似乎看到屋子裏的變化,一臉的驚訝。她順手丟下一雙鞋,小陽赤著腳跟在她身後,渾身濕漉漉,腳上還沾著泥,嘴唇發紫身子顫抖。我一看,自己身上也起著雞皮疙瘩,我問:“咋回事兒?”

婆婆連瞅都不瞅一眼,轉身就走。

我無聲的咽口氣,正給小陽脫掉棉襖棉褲時,胖嫂的兒子抱著一捆麥杆跑來,氣喘噓噓的,啥也沒說,就從衣袋裏掏出火柴燃著柴火,火轟地一下竄到了房頂,房頂上有層層蜘蛛網,我們沒能打掃掉。也算老天有眼,在我驚魂不定的時候,一堆麥杆燒完了。胖嫂的兒了嚇哭了,我用手拍拍他的頭說:“難為了你!”

“難為我啥子?是我媽叫我來的。”胖嫂的兒子不是謙虛,而是照實說。他的智力和小陽差不多。有人說十二能安德叔在當幹部的時候,讓人挖渠道挖斷了風水筋脈,導致村裏風水敗落出現了幾個像小陽一樣的孩子。隻是胖嫂的兒子比小陽幸運些,有個能幹的媽媽,善良的奶奶,他的智力較以前有所開發。

“嬸兒。”男孩粗聲粗氣地說:“我媽說你可憐,小陽也可憐,大浩更可憐。”胖嫂的兒子一連串說出了幾個可憐。

我目瞪口呆,眼角有淚。

婆婆又來了,拿來了兩件棉襖和棉褲說:“這是給小陽的。”拔腿就走。

我把小陽按在被窩裏,我脫去自己的衣裳,讓他坐在我懷裏,我的溫度暖著他的身子,幼小的孩子……我在想他是怎樣掉到水裏的。大嫂的小女兒長小陽六個月,二嫂的寶貝兒子小小陽一百天。婆婆的一雙手能抱住幾個?通常的情況是一個腿上坐一個,另一個坐在地上。大嫂看見了得罪不起,二嫂若看見了,二杆子會找到婆婆理論是文雅的,嚇唬一通,很正常。如果吼一聲聲音不大,婆婆也會掂量著。所以小陽時常是坐在地上哭,哭啞了嗓子,抓破耳根,再就雙腳蹬在一起搓,鮮紅的血在流,村裏人見了都說婆婆偏心眼兒。

屋子裏一下子豁亮了許多,三憨子進屋後就這麼說。難怪十二能的安德叔說地下掃光了,眼睛就亮,這話精辟、有哲理。

其實,我一直就是個女人,隻不過有些無知和懶惰。

有人敲著臉盆從我們門前過,我回過頭關門進屋時,那人喊:“都聽到,我的兒子媳婦說我吃得多,一頓仨饃,兩碗湯。”“哐哐”臉盆敲得直響。又喊:“我不吃多我餓,吃多了挨罵。我問他們喊爺行不?”這是罵街喊冤的,沒人為他主持公道的情況下。那老漢的聲音過去,村中又有一婆子的聲音在哭,呼天喊地的悲愴。

我關上堂屋門,這已成為我的習慣。“咚”的一聲鐵倉響了一下,我看見一隻有小貓兒那樣大的老鼠從倉底下竄出,爬上牆壁,然後逃之夭夭。我本能的想到《詩經》裏的《碩鼠》,還有敲著臉盆的老漢,哭得傷心的婆婆,他們都被人稱為人的剝削者。前者是一種本性,而後者——我想到公公婆婆,其實他們都可憐。我把我不多的米麵均出些給手伸向我的婆婆。婆婆拿回去,我開始想辦法。

於是,我拎著草筐拿著鋤頭奔走在田野裏,如一條蚯蚓那樣,一鋤挨著一鋤的刨地鬆土。偶爾刨到一個紅薯,心甜甜的歡喜。如果一連刨到幾個,那種無法形容的興奮,盡管腰酸腿痛胳膊抬不起的艱難。我正刨著,遠處有一個人的聲音穿插空間地傳來,我吃驚地辨別著,卻是人的哭聲。

一片墳地、荒草和烏鴉的叫聲應該是最荒涼的風景,可是不見了烏鴉,荒草也被人一把火燒光。姚嬸兒,一個死了男人的不太老的女人,五十多歲。正爬在墳上哭墳。我不由自主地走去,勸說人成不成?我隻盡力。

姚嬸兒一直在哭,無視田野與人的存在。

“為啥子哭,嬸兒?”我撩起她的衣襟捂住她的嘴,擦著她的淚臉。

姚嬸兒嗚嗚地哭:“我可憐那,死人啊。你不管我呀——”

我問她有啥苦處哭出來了,回家。

姚嬸兒一把抓住我的手哭:“娃呀,你也是個可憐人,我對你說——”她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