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3章(1 / 2)

公公的葬禮非常隆重,纏著白手巾的孝子孝女們站在院子裏,如刹那綻開的白色九月菊,簇擁著棺柩。彈唱吹打的樂隊可分唱戲,彈曲,歌舞,還有各色的孝帳林立如雲,真正的浩浩蕩蕩。紙人兒的童男童女,胭脂粉妝,各立在三道進院的靈屋旁。紙的馬兒,紙的轎,陰世人替代步行的工具。玲瓏剔透的紙電視機,錄音機把另類世界裝扮成一個極樂的世界,尚若可以把紙糊的東西盡管帶去,陰朝地府可享受安樂。

我沒有哭,但大嫂和二嫂在哭。不知為啥子,大嫂跪在棺柩前垂頭啼哭,不肯起身。正午時分要準時出棺,陰陽先生看的風水。人群裏騷動著有了不安,瑞仔挽著大嫂的胳膊往起拽,大嫂的手腳紮了根似的伏在地上,兩隻胳膊不停地晃動著像個拔浪鼓,拔浪得瑞仔仰麵朝天地倒摔地上。

紅梅的臉色有了不好看。

二嫂靠近紅梅耳根說著啥子,隨後二姑姐進屋拿出屋兩條白布接在一起,係在大別子頭上的白布下麵,拖在地上綿羊尾巴似的軟綿綿的。原來大嫂爭的是被二杆子拽爛了大別子為長子的手巾。

大嫂被人拽起來,出殯了。

一路走去,又停下,孝子孝女們為公公點歌,樂隊的人拿出看家的絕活表演。有人憋著腔學著女人的調唱《甜蜜蜜》,有吹嗩呐的將嗩呐對著鼻孔吹。他們起舞著戲曲《抬花轎》穿梭在孝子們中間,孝子們一字拉開,多的能擺出半裏長,少的有幾十米長,之間間隔得大,走舞步的藝人就費勁得滿頭大汗。贏得看熱鬧的人的喝彩聲,他們落在口袋裏是錢。

孝子們腰裏都係著藍色或灰色的腰帶,所謂腰帶也就是一米或一米多一點兒的布料,夠做一條件褲子。而孝女們頭上除了白手巾,另外蓋上一件搭頭,也就是夠一件襯衣的白布料。唯有我和三憨子沒有,因為她們都有娘家,而我沒有娘家,媽死了,我成了絕門的姑娘。

太陽漸漸偏西的時候,送葬的人陸續抄小路回去,送葬來回不走同一條路,這是風俗。大別子跪在十字路口,麵對每個過往抬重的人垂下頭兩手扶地以示謝意。

抬重的人回來,二嫂突然嘴巴不幹淨地罵了起來,她先罵兄弟幾個不得好死。公公的死,二杆子以買的名義鋸了幾棵樹,長了大幾十年的黃楝頭。千秋萬柏,黃楝頭難得,這是針對棺材的說法。村裏有人起哄了,心知肚明的事,賬在會計手裏,錢入會計兜裏。二嫂又罵村裏人不得好死,死他們的兒子,死他們的姑娘。抬重的人都吧嘰吧嘰的吃東西,那罵聲就如菜裏的蒼蠅。

大嫂走過來和二姑姐說了句啥子,二姑姐轉身把二嫂扯進屋,二嫂仍不肯罷休地罵。二姑姐連推帶搡堵住她的嘴說:“你瘋了?還是憨了?”

“我是瘋了,我不憨,你們都欺負我。”二嫂生氣的樣子讓人感到吃驚。

誰欺負你了?眾人眼裏有了不滿。

二姑姐揚起手照二嫂背上打了兩巴掌說:“你真的是憨了,吃屎長大的?”

“我就是吃屎長大的,老爺子的棺財錢是我們一家出的,弟兄們誰出了一分錢了?那些野種做的人們還說我們占了村裏的便宜。”二嫂越說越來勁,卻被二姑姐拽進屋,一陣踢踢咚咚的響。

“各位,各位。”有人從廚房裏走出來打破了混亂的局麵,那人頗具城裏人的風度,操著十足京腔,也就是人們所說的普通話吧。“各位,吃好。吃好。”他的意思是菜炒得不賴,有熟悉他的人與他打著招呼笑笑,不熟悉他的人問他是誰?

紅梅用胳膊碰了我一下,要我抽掉空的菜盤下來,她說:“你們咋叫他回來,盡惹事兒。”她又補了一句:“人不瘋也被他逼瘋了。”

我問:“又咋子了?”

“啥子咋子了?”紅梅臉憋得通紅。

我端著盤走去,忽然覺出點啥子。迎麵走來三憨子說:“甭理她,瘋女人。”

紅梅眨著眼不知道三憨子在說誰。我對紅梅解釋著說不知道會是這個樣子。那人是大浩的幹爹。大浩那幾年大病小病不斷,錢花得無處可借的時候,小奶奶和周嬸兒建議,讓我們給大浩找個幹爹,就是在外麵長年跑著做生意的長腿幹老子。那人叫金一常,人們喊走了音就叫金衣裳。三憨子的哥們兒。那種讓三憨子說東不西的哥們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