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18
又是新的一周的開始。第四套廣播體操在大操場準時開始。師章瑤站在自己班的學生隊伍後,與大家一起跟著廣播裏的口令伸腰踢腿。
這一周對師章瑤來說更加磨人。除了繁重的工作壓力之外,如何克服心理障礙對丈夫保持原有的溫柔成為她目前的一大難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多地待在辦公室,以縮短與他見麵的時間。但,一日三餐總得麵對麵坐在一起,晚上睡覺總得躺在一個被窩裏被他擁在懷裏。每當他愛撫她時,她感到自己的每根毛孔都在恐怖地收縮著。她被動地蜷縮在他燃燒的懷抱裏,當他動情地熱吻她時,她的唇上立馬會自動塗上一層薄霜。她的肌膚繃得緊緊的,像剛從雪山裏抬到床上的僵體。即使他的血液溫度升到極致,也依然暖不醒她僵硬的身體。他以為她病了,這種奸屍般的感受深深地傷害了他的自尊。
“高仕坤”真的不明白她是病了,還是與她的初戀情人舊情複發?“高仕坤”對師章瑤曾經的初戀情結深惡痛絕。對於鄭淵博這個遠在天涯的情敵懷著一份濃稠的醋意。難道鄭淵博這次回來與她有了肌膚之親?都說女人因為愛才會對性生活產生激情,難道師章瑤對鄭淵博全身心投入後對自己的身體已經失去興趣了嗎?或者是另有原因?那到底是什麼呢?
師章瑤在飯桌上發現了“高仕坤”疑惑的目光,雖然他隻是沉默著不向她發難,但她感到了他的不滿和疑慮。
一周的生活就這麼絲絲縷縷地纏繞著師章瑤。她在千絲萬縷中揪扯著,卻怎麼也掙脫不了纏在她身上的繭絲。
周末再次逼近,師章瑤又一次產生了去靈泉縣看望高仕坤的衝動。她覺得隻有虔誠地替丈夫向他母子贖罪,自己的靈魂才能得到些許的安慰。
但這次她居然沒有了當初那份激情和勇氣。
她打算請朱海莎給她壯膽。
春天接近了,倒春寒二度襲來。
三月的時候竟然下起了一場大雪,靈泉縣更是冷得讓人覺得骨頭上長滿了冰碴子。師章瑤和朱海莎穿著長大衣圍著羊毛圍巾,除了兩隻眼睛露在外麵,整個臉都被口罩包住了。
她們乘長途車下車後又一次遇到那位拖拉機大叔。師章瑤驚喜地喊了聲“大叔”。那位大叔很自豪地笑了笑,一臉情願地專程送她們兩個城裏人到高家莊去。
村子裏殘垣斷壁,在春日陽光的映襯下顯得更加破敗。高仕坤家院裏的土牆上,幾根未染新綠的枯草窸窸窣窣地在冷風裏抽泣。師章瑤牽著朱海莎的手說:“這就是高仕坤的家。”朱海莎用手扯開口罩說:“這風景可真夠荒涼的。我第一次見識了農村的貧窮和破敗。”
一對上下走風的門扇緊閉著。師章瑤上前推門。
“誰呀?”
“是我,大嬸,我上次來過的。是高仕坤那位同學的朋友。”師章瑤放大聲音說道。
“娘娘駕到。微臣有失遠迎。微臣有罪,微臣該死。這是微臣中狀元的文書,請娘娘過目。”高仕坤聽到師章瑤的聲音,一骨碌翻下炕,栽倒在地上,棉帽子在地上打滾,他趕忙扯了扯破棉襖,“撲通”跪下,一邊叩頭一邊用標準的普通話很流利地念叨著。師章瑤趕忙彎腰伸出手把他從地上扶起,朱海莎卻嚇得往後倒退了幾步。
“是你啊,姑娘。凍壞了吧,快坐到炕上吧。這天氣也太奇怪了,都這時候了還這麼冷。”老太太伸出來兩隻皺巴巴的手在空中抓著,師章瑤趕緊把手伸向她,柔聲說道:“大媽,我在這裏。”
說話間,有人掀開棉門簾走了進來。
“媽,家裏又來貴客啦。”來人五十多歲,個子不高,皮膚卻很白淨。他穿著一件黑色毛領短大衣,毛領裏塞著一圈黑毛線圍巾,他眯著眼睛,用疑惑的目光在師章瑤和朱海莎臉上掃了一圈,似笑非笑地問道。
“哦,是家寬啊,是坤兒的同學托這位姑娘專門來看咱坤坤的。這是我大女婿,是個文化人,村裏人都稱他小諸葛,他在俺村教書。俺隻有一個姑娘,不想遠嫁,就嫁到了同一個村子,要不是我這個好女婿,我們娘兒倆早就餓死了。姑娘啊,坤坤那個同學叫啥名字?你告訴俺女婿,跟坤坤好的同學他都認識。人家好心救濟我們,我們總該有個感謝的話吧。”高仕坤的母親突然這麼一問,弄得師章瑤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朱海莎見狀急忙上前說道:“是這樣的,這位同學本來和高仕坤也隻是一般同學關係,隻是他遠在國外,對高仕坤曾經很敬佩,如今發達了,聽說他沒考上學,就想顯擺顯擺,其實也沒什麼好感謝的。”高家寬一聽這話,再看看這兩個人相互在交換眼神,立即勸住嶽母:“媽,人家好心來看仕坤,你就別打破沙鍋問到底了。現在全國人民都在學雷鋒,做好事不留姓名,如今流行這個。哈哈……來來,先喝點熱水。”高家寬從鐵皮熱水瓶裏倒了兩碗水分別遞給師章瑤和朱海莎,接著說,“難得你們不辭辛苦,翻山越嶺來看坤坤,我代表我們全家表示感謝,你們回去後告訴那位同學,仕坤曾是個大才子,值得他敬佩。隻是他命不好,高考落榜,一時想不開,變得瘋瘋癲癲的。他非說自己考上了,逢人就吹自己馬上就要到省城上大學了。一晃二十年過去了,他成天念念有詞,說他是當今的狀元,皇上會派娘娘來接他。他每天都要站在村口張望,等人接他上大學去。我嶽父覺得他沒出息,丟人現眼。一生氣病倒在床,不久便離開人世了。”高家寬拉開話匣子,對著兩位城市來的姑娘滔滔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