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27
鍾驍騎被仇恨燃燒著,心裏成了一片焦炭。他把兒子看成是最得力的複仇的工具,這個雙重的工具,既能滿足鍾家根深蒂固的教子思想,同時也挖去了師章瑤的心頭肉。
打開了複仇的閘門,爆發的亢奮洪水般向鍾驍騎湧來。父親的頭七剛過,他一大早爬起身把兒子從睡夢中揪醒。他重複著父親講給自己的話,指著老祖宗留下的竹簡讓兒子大聲朗讀上麵的《神童詩》。
神童詩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從現在起,他要把兒子培養成應試教育的高手——一個堅不可摧的考場英雄。
這種亢奮的情緒隻持續了幾天,頹廢,舊病複發般席卷而來。他將自己關進黑暗的窯洞,坐在那個竹椅上眯著眼睛似睡非睡地搖啊搖,從日升搖到日落,再從日落搖到日升。
鍾鳳騎見他每天行屍走肉般坐吃等死熬天天,憋了一肚子的氣話不敢發作。二哥鍾鳴騎回來後一腳踢開窯門。鍾驍騎聽見響聲後,半睜開眼,懶懶地叫了聲“哥”,便斷了氣似的再次閉上眼睛。
鍾鳴騎上前拽住鍾驍騎的胳膊,狠狠地拉了一下又扔開。 “起來!瞧你這副沒出息的熊樣!你真打算一輩子躲在黑窯洞裏腐爛下去嗎?照你這麼想,我是不是也該找條繩子上吊了?父親好強了一輩子,結果把命喪在你和那個女人手裏。父親就這樣白死了嗎?我們鍾家人的命就這麼不值錢嗎?為你丟掉局長算個屁,我從沒後悔當初為你做的這一切。如果你還不給我站起來做個男子漢大丈夫,為死去的父親報仇雪恨,為鍾家人血洗恥辱,我就不認你這個弟弟!”
鍾鳴騎的臉像冷凍後的豬肝,在鍾驍騎眼裏又黑又堅硬。
對鍾驍騎來說,每天的日子都一樣,天黑了,天亮了。不一樣的,是二哥的話在他心裏快速起了化學反應。
早晨的太陽揚揚灑灑地抖落在院落搖曳的樹枝上。
哥哥罵完鍾驍騎後把鍾師陽帶回縣城去了。兒子不在身邊時,鍾驍騎像丟了一件貴重物品,惶恐不安。
一陣敲門聲響起。他皺了皺眉,心裏頓時有些緊張。上次師章瑤的來訪,搭上了父親一條命,她還敢再來嗎?
“姐,有人敲門。”
鍾鳳騎武裝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向著門口走去。
“誰呀?”
“是鍾老師家嗎?我是夏雨。”
“誰?”鍾驍騎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他疑惑地看著大門口,禁不住大聲問道。
“鍾老師,快開門呀,是我,夏雨!” 夏雨的聲音帶著一份青春的氣息從門縫裏擠進來。
門開了,鍾鳳騎上下打量著夏雨:波浪般的長發隨意綰在腦後,粉撲撲的小臉上殘留著汗水的痕跡,黑白相間的小格子襯衣自然地塞在細長的牛仔褲裏。
夏雨被看得有點兒不好意思:“大姐,我叫夏雨,是鍾老師的學生。他還好嗎?”
“哦,快進來坐吧。”鍾鳳騎一時沒轉過彎來。她一改剛才的冷漠,拉著夏雨的手迎了進來。鍾驍騎詫異地站起身:“夏雨,你怎麼來了?”
“怎麼,老師不歡迎我嗎?”夏雨歪著頭,擺出一副調皮的表情癡癡地看著他,笑著問。
“那倒不是。隻是覺得有些意外和突然。”鍾驍騎傻傻地站在原地,懶散地說。
鍾驍騎彎腰從石桌拿起煙盒,取出一根煙點上,慢悠悠地說:“進屋坐吧。”
夏雨大大方方地跟著他走進窯洞。
“坐吧!”鍾驍騎看也不看夏雨一眼,說完自己先跌坐在一把手工編織的竹椅上。
夏雨站在門裏,側著頭快速瀏覽了一下這個不大但也絕對不小的窯洞。一進門左手是把高靠背的竹椅,竹椅旁邊是一個未油漆的木質小茶幾。門的右手挨著窗戶,旁邊是個長方形大土炕。土炕上靠牆的地方整整齊齊地放著四床鮮豔的大花棉被。夏雨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炕,足以供五六個人一字排開睡得舒舒服服。炕上鋪著藍白格子地板革,夏雨看到地板革被這樣使用,覺得特有新鮮感。鍾驍騎見夏雨半天不坐也不說話,好奇地抬起眼皮瞟了她一眼,夏雨這時正好在看他:“老師,你們家的炕可真有意思。這麼大,有那麼多人住嗎?你平時就在這房子睡嗎?”
“這有什麼新鮮的?我們這兒家家都是這麼大的炕。”鍾驍騎吸了口煙,眯著眼冷冰冰地說。
夏雨故意把斜挎在肩上的包卸下來,很隨意地往他腿上一放,把身體斜靠在他坐的椅子旁邊,拉著長長的語調說:“老師啊,你可真會逍遙。把自己往這偏遠的山村一寄存,外麵的世界被你關在山外。你想與世無爭,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一顆璀璨的星星就這麼無聲無息地隕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