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32
太陽下山了,房子漸漸暗下來,師章瑤躺在紛繁的愁緒裏無法理出頭緒。弟弟的話讓她再次陷入矛盾與困惑之中。舊的傷口尚未愈合,新撕開的傷口滴著濃稠的血向她示威:鍾驍騎強行搶走她的寶貝兒子,自己奮鬥了十幾年才分到的新居室一天也沒住過,鍾驍騎換了新鎖據為己有。如果離開A大,自己的棲息之地將在何處?離開A大,將意味著永遠告別那所承載了父母之愛,充滿了少年夢想、甜美初戀的美好時光。想到這裏,師章瑤再也無法控製自己對那個家的向往,她立刻從沙發上起身,走到臥室,換上憂鬱的紫色連衣裙,趁著天黑,回到了A 大附中的舊居室。
A大附中的校園睡在綿柔的夜幕下。師章瑤披著月色踏進校園。林蔭大道上的樹梢低眉頷首衝她微笑,橘色的路燈昂著頭向她問好。輕盈的腳步把往昔的日子吻成一抹甜美的回憶,舊時的記憶伸開雙臂:父母的嬌寵,女同學的羨慕,男同學的愛慕,老師們的賞識,這一幅幅歲月之筆雕刻的畫麵站在眼前,讓她無法推卻。
家,到了。這個與她結伴而行三十年的家,將要成為另一個人的棲息地了。師章瑤佇立在家門口,手裏拿著早已掏出的鑰匙。
“瑤瑤!”一個悠遠的聲音從遠處飄過來。
她轉過身,詫異極了:“是你嗎?”
“是我,淵博。”鄭淵博清晰地站在眼前。
“哦,我剛回來,正準備開門。”師章瑤丟了魂似的把鑰匙往鎖孔裏亂塞。
“不用開門了,我們到操場走走吧。”鄭淵博拉住她的胳膊,低聲說。
暑假裏,待在學校裏的人更少了。老師們大多搬到園丁雅苑去了。
月色是透過樹隙射在路麵上的,踩著搖曳斑駁的月影,師章瑤和鄭淵博並排走著,彼此呼吸著對方。
鄭淵博側過頭看著師章瑤寧靜的臉,輕柔地說:“為什麼不問我什麼時候回來的?”
“幹嗎不事先打個招呼?”師章瑤柔聲問。
“想讓你產生夢幻般的感覺!”鄭淵博走到她前麵停下腳步,深情地望著她。
師章瑤躲避著他的溫柔,把臉轉向一邊幽幽地說:“我早已不做夢了。”
鄭淵博知道這個一語雙關的詞。
“把你心裏的苦水都吐出來吧,對我,好嗎?我想聽到你的心聲。”鄭淵博語氣裏帶著祈求。
“吐不出來了,陰雲散去還複來。苦也罷,澀也罷,屈辱也罷,尷尬也罷,這一切總算在噩夢裏謝幕了。我好奇地撕開了別人的麵具,真相大白後自己也淪為笑柄。夫離子散,一場空。剩下的隻有一具空落落孤零零的軀殼。”師章瑤淒然地感歎道。
鄭淵博再次停下腳步,走到她麵前,雙手放在她雙肩上說:“瑤瑤,你不是空落落孤零零的軀殼。我會讓你的生命充滿新生的力量,我會帶你走出泥濘的沼澤,尋找屬於我們共同的芳草地。要相信,太陽一定會升起來。”
“太陽?我的天空有太陽嗎?不是電閃雷鳴、暴雨如傾,便是寒風刺骨、冰刀雪劍。我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老天爺幹嗎總要給我臉色看?”
“瑤瑤,你什麼也沒做錯。老天爺發現你是個成大業者,所以才一次又一次設障礙考驗你。”鄭淵博看著她認真地說。
“成大業?我嗎?真是天方夜譚!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中學教師,一個幾度落榜的高考失敗者,一個被生活揉搓成抹布的我,還指望成什麼大業呢?能以教書為生,不虛度光陰,就已經是燒高香了。”師章瑤歎了口氣說。
“你是一座未被開發的稀有礦山,其價值不可估量。懂嗎?不信,咱們打賭。”鄭淵博笑著說。
“好了,你不用安慰我。其實這段時間,我把該想明白的事也都想明白了。太陽落了又升起,新的一天總要開始。我不想也不會沉睡在夢魘般的日子把自己熬成怨婦。A大我是不想再待下去了,換個環境也許能催生新的激情。”
“說得太好了。我這次回來,就是想與你聯手幹一番偉大的事業。”
“和鄭老師說的是一回事吧?”師章瑤故意輕描淡寫地問。
“是的。我爺爺在美國成立的華人教育基金會,是專做慈善教育的。上次回來隻是想了解一下國內私立學校的狀況。那時候,我隻是在盡孝心,想給爺爺一個滿意的答案,並沒有把它看成自己的事業。可現在不同了,因為你,我要重新選擇我的事業。是啊,那天夜裏,我想得很多很多,我知道,你咽下去的這杯苦酒都是我一手釀成的。”鄭淵博語調變得更加淒婉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