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per 8
江攸寧筆下的“歲”字尚未成型, 隻寫了“山”的一半,那道橫被她劃了很長的一道, 甚至太過用力, 劃破了紙。
空氣有片刻的沉寂。
許是人太多,江攸寧在瞬間有呼吸不上來的錯覺。
握著筆的手指都泛了白。
“平安。”
後邊的人急了,“怎麼這麼久啊?”
書粉還算貼心, “平安是不是累了啊?
我們可以慢點簽的, 不著急。”
“簽名可以少寫兩個字啊。
沒關係的。”
“平安沒事吧?”
聽著嘈雜的聲音,江攸寧才算回過神來。
她抿了抿唇, 低下頭在紙上把那句話補充完整, 隻是第一個“歲”字被她寫得已經不成型, 怎麼找補也難以補出好看的形狀。
她的字跡跟沈歲和有些形似, 隻是沒他寫得那麼工整, 下筆之時也缺一分肆意瀟灑。
“好了。”
她把書推回去, 但那書在桌麵卻沒動,沈歲和的手搭在桌麵上,看著像在拉鋸。
沈歲和看著她, 良久才道:“謝謝。”
後邊的書粉還在等, 沈歲和也不好拉扯太長的時間。
他往另一邊走, 但沒走太遠, 隻在二樓的樓梯口停下, 身形頎長,站姿挺拔。
今不是工作日, 他穿了件淺色係的圓領衛衣, 略寬鬆的黑色運動褲, 白色運動鞋,不算是很修身的衣服, 但穿在他身上,仍舊惹眼。
單是站在那兒,就吸引了女生眾多目光過去。
江攸寧隻朝他的背影望了一眼,他就像是有感應一般回頭,目光相撞,江攸寧立馬低下頭。
在那一瞬間,她的腦子裏一片空白。
完全不知道在想什麼。
什麼也想不出來。
就是一種很虛無的狀態。
她低下頭,簽字的手都有些發抖。
是下意識的、不自覺的。
“平安,你沒事吧?”
站在前排的書粉關切地問道:“是不是太累了?”
江攸寧搖搖頭,“沒事。”
她的筆落在書上,歲歲平安那幾個字顯得格外刺眼。
她一次又一次寫過,幾乎是機械化似的在完成這個儀式。
其實在出版以前,她就想過這本書被沈歲和發現會怎麼樣。
但她覺得,沈歲和應當不會發現。
況且,向他那樣高高在上的清冷之人,即便發現也不會有太大反應。
連著簽過了幾十個人,她的筆終於穩住,但那道灼熱的目光仍舊在她身上流轉。
即便不抬頭,她也能感知到從哪個方向過來。
他的目光,向來很有壓迫感。
複雜的儀式像是不會結束一般,不知過了多久,沒再有新書遞到她麵前。
“平安,結束啦。”
洛奇不知什麼時候過來的,她笑著拍了拍江攸寧的肩膀,“收筆,我們去吃飯。”
江攸寧抿唇,聲音有些澀,“好。”
簽名這個環節進行了近一個時,她胳膊酸得快要抬不起來。
“辛苦了平安。”
洛奇幫著她捏了捏手腕,“一會兒吃飯放鬆一下,之後就不需要再這麼累了。”
“嗯。”
江攸寧終於起身,她舒展了一下手指,上邊空落落的。
腦海裏出現了那枚婚戒。
離婚以後,沈歲和就沒戴過婚戒,而她的婚戒早已在離婚之前就收了起來,從她有了離婚心思時開始。
離婚後她把婚戒跟那堆與沈歲和相關的記憶品都放在了一起,這會兒應該還在倉庫扔著。
他這會兒重新戴上又是什麼意思?
“那是在等你嗎?”
洛奇忽然問,“他在那兒站很久了。”
江攸寧順著洛奇的目光望過去,沈歲和還在那裏站著。
跟她之前望過去時的姿勢一樣。
冷漠疏離,好像跟這個煙火俗世隔開了很遠的距離。
他的站姿永遠挺拔,手中拿著的書更讓他有了“斯文敗類”的氣質。
江攸寧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洛奇的這個問題。
他應該是在等她,但等她想什麼呢?
他到這裏來是專程給她難堪?
甚至戴上婚戒也是覺得她愛了他那麼多年,現在隻要他勾勾手她就會回去嗎?
隻要開了一個口子,江攸寧胡思亂想的心就停不下來。
她抿著唇點頭,“是。”
無論怎樣,都是無法避開的問題。
她向來不會對自己做下的事情逃避,愛過沒什麼好逃避的,她的愛恨向來都坦誠。
“那我們……”洛奇試探著問:“要喊他一起吃飯嗎?”
江攸寧搖頭,“不用了。”
正好祁蒙從樓上下來,他戴著金絲邊眼鏡,看著少了幾分淩厲。
“我不去了。”
祁蒙語氣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累了。”
洛奇:“?
?”
“你才簽了幾本啊就累?
!”
洛奇翻了個白眼,“平安簽的數量是你的十幾倍好嘛?
!”
江攸寧:“……?
?”
祁蒙甩了甩手腕,“我手受過傷。”
洛奇:“……”
他懶得再話,摘下眼鏡就往外走。
江攸寧看著他的背影,總感覺他身上有一股不出的勁兒。
洛奇歎了口氣,“真是祖宗。”
江攸寧好奇,“他那兒排隊的人比我這裏多啊,為什麼工作量那麼少?”
洛奇無奈扶額,“還不是他懶!他的筆名就是真名,但他簽名的時候隻簽半個字,連筆起來就兩畫。”
江攸寧:“……”
學到了。
洛奇跟現場的工作人員打完招呼後,挽著江攸寧離開。
途徑二樓樓梯口,沈歲和的目光猝不及防地落在江攸寧身上,他伸手拉住了江攸寧的手腕,隻是肌膚簡單相碰,在之後他立馬鬆開了手。
江攸寧抿唇看向他。
“一起吃飯嗎?”
沈歲和問。
江攸寧微仰起頭,那雙澄澈的目光跟他相觸。
她沒有避開,而是微笑了下,“好。”
—
沈歲和預約的是他們剛結婚時常來的那家法式餐廳。
後來吃膩了便很少來。
離婚以後江攸寧一次都沒來過。
包廂也還是原來的,沈歲和將菜單遞給她,她也沒客氣,點了幾個自己比較喜歡的,然後將菜單還給沈歲和。
沈歲和又加了幾個。
服務員離開之後,包廂內頓時變得寂靜。
其實也不算安靜,包廂的上空還盤旋著鋼琴曲,以及窗外風輕輕拂過樹梢的聲音。
隻是他們兩個都沒有話。
江攸寧摘下了口罩,一直戴著口罩讓她覺得很悶。
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這才感覺腦子重新活泛起來。
她坐在那兒覺得有些渴了,也沒必要跟沈歲和客氣,她稍稍起身,打算拎起擦得發亮的銀色茶壺給自己倒水,但手剛碰到茶壺,沈歲和便拎了起來,而且長臂一伸拿過了她的杯子,默不作聲地給她倒了一杯。
水有些燙,熱氣彌散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