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情卻沒有回答她,隻冷冷對立於兩旁的十六夜叉將道:“退下!不用你們插手。”他說著將自己手中的劍緩緩拔出。
暗衛傳習所內一向令行禁止,十六夜叉將再不敢多言,無聲無息便隱去了身形。
通道內轉瞬便似隻剩下絕情與沛芙二人,但沛芙知道,隻要這裏稍有異動,他們還是會在最快的時間內出現。而她麵前的,是暗衛中最頂尖的絕情,天下又有誰能是他的敵手?
絕情手中的劍反射著火光,如同天界的神器一般,似要在下一刻將沛芙劈得灰飛煙滅。
“絕情。”沛芙臉上毫無懼色,向他慢慢走近。
通道方才看來很長,但走到絕情麵前卻又顯得那麼短,一步、兩步、三步……最後她在離絕情極近的距離處停下,握緊了手中雙劍,雙目卻始終未離開絕情的眼睛。
他們就這樣對視了良久,沛芙終於又笑出聲來,這樣的笑聲卻還不如哭聲好聽:“我知道……我知道你為什麼要讓他們退下——因為你要親手殺了我,因為你心底一直都在恨我!”
絕情聞言似乎震了下,刹那間回憶起了什麼,眼中有了短暫的失神。
就趁著這樣短暫的機會,沛芙迅速舉劍向著絕情飛身刺去。
下一刻,一連串快而清脆的兵刃交擊聲,在這安靜空曠的通道中響起。沛芙將自己的雙劍揮舞到了極致,便如同兩團瞬間盛放出最美姿態的銀色花朵,美得讓人驚歎。然而這兩朵花剛剛盛放,便驟然凋謝了。
通道內又響起兩聲“當啷”聲,方才還在沛芙手中綻放的雙劍已落在了地上,而沛芙的胸前卻綻放出了一朵鮮豔血紅的花。
她的臉上甚至還帶著尚未來得及收起的笑,身子已慢慢滑落地上。
實力終究差了太多……絕情雖然失神,卻反應依舊極快,隻是下意識地反擊便令她再無還手之力。這是絕對實力的壓製,即便江湖排行第一的殺手組織中最厲害的殺手,都無法在絕情手底走過五十招,又何況是她呢?
她忍不住輕歎了聲。不管怎麼說,她盡力了。
她想起了寧浣亭。這個溫和淡雅的少主,平日裏很少差遣自己。原本以為他是因為覺得自己太沒用,但是當她偷偷抱了床被褥放在每晚待的橫梁上後,就算長久不去打理,也會發現藏在橫梁上的被褥永遠是幹淨整潔的,還時常能聞到上麵剛曬過太陽的溫暖氣息。
她才發現,這個少主並沒有因為她隻是個影子般的暗衛,而像別的主子那樣不把自己當人看,甚至一直在不著痕跡地照顧著自己。可明明她才是負責守護他的人啊。
還有虞立薰……一開始相遇覺得他真是個刁蠻的郡主,很快發現他竟然還是男扮女裝,連累少主一起冒著欺君之罪的危險。
真是個討厭的家夥……
為了報複他的捉弄,她以替他試毒的名義故意將他的膳食吃個大半,讓他隻能吃自己的殘羹剩飯。但沒想到,他這個應當是凡事講究的人,卻不以為忤,甚至後來每頓都會喊她來“試毒”。她雖然時常迷糊,但並沒有傻到不知他這是故意要自己這個原本三餐馬虎的暗衛,也能每天正常地用飯。
再後來,他常常一次又一次問自己願不願意獲得自由?願不願意去過正常女子的生活?找個良人,過上相夫教子歲月靜好的日子?
其實她何嚐沒有想過?但對於暗衛來說,自由,真的是一種極為危險的東西,它會讓人寧可鋌而走險去爭取,最後卻往往失去的代價是生命。
她的命很寶貴,所以她從不敢去奢求自由。
當虞立薰問起的時候,她便假裝聽不懂來掩飾心頭劇烈的跳動。直到他吻上了她,那個瞬間她忽然明白了,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前赴後繼地想要爭取自由。
因為哪怕隻有片刻的自由,能與心中的那人相守在一起,便是九死也無悔了……
沛芙感覺到自己被絕情托起了身子,也許他正打算將垂死的自己交給十六夜叉將處理。
“對不起……”血不斷地從她口中流出,令她口齒不清,但她還一句話想說。
這句話埋在她心底很久很久了:“對不起……都是因為我,阿芙沒能活著出去……”
暗衛都沒有名字,他們大多是來自各地的孤兒。在正式通過考核成為暗衛之前,他們的名字隻有一個數字,這個數字按照每季的考核排名而定。
沛芙是永遠的第十七名,總維持在一個不拔尖、卻又不致於被淘汰的排名上——那些優秀的,會被送去接受更嚴苛的訓練,而被淘汰的,都早已不在人世。
她的同伴們在暗衛中最新一期的排名分別是二、十、十二,但他們互相之間的稱呼,卻還是用以前的小名:阿芙、阿柏、阿沛。
唯獨她從有記憶起就是個孤兒,所以她不記得自己的名字,最後還是阿芙替她取了個名,叫小塵。
阿芙說:“塵,久也。塵邈久遠……即便在此泥沼之中,我們也要時刻保持自身靈魂的高潔,絕不隨波逐流,讓內心的芬芳保持長久不歇。”
阿芙那麼說的時候,她呆呆地望著不知道說什麼好,半晌兒才佩服道:“阿芙,你也才多大……這麼有學問,你真的是孤兒嗎?”
聽到這麼問,阿芙苦笑著搖搖頭:“曾經家中為我請過西席,教授過一些……後來……”她的聲音低落下去,仿佛回憶到了什麼可怕而悲傷的事,溫婉的眸中充斥悲傷,“後來……他們不要我了……”
這是向來足智多謀仿佛世上永遠沒有什麼事可以難倒自己的阿芙,第一次露出這樣孤寂的表情。自那以後,她再也不敢問關於阿芙身世的話了。
她們此時在這座陰森的山穀中已經待了十二天。就在十二天前,所有接受訓練的人都被丟進這座山穀中,被要求互相廝殺到最後一刻,一個月後隻能有一半以下活著的人出去。
“多傻的要求。”那時候阿芙便嗤之以鼻,“他們必然是覺得就算我們自己不想動手,也定會有其他想活下去的人對我們殺過來,以爭取生存的機會。但是,我們為什麼不找個隱蔽的地方藏起來?反正暗衛首要的不就是要學會隱藏自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