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如此,母親親自開口,紀衡說不出拒絕的話,因此隻是說道:“母後看得起那奴才,是他的造化。不過真是不巧了,田七今兒發了水痘,已經住進了安樂堂。他要是命大,好了,母後若不嫌棄他一臉麻子,再把他叫過來伺候吧。”
“出水痘了?”太後沒料到事情這麼巧,“可惜了兒那麼個好孩子,現在醃臢了,倒是留不得了。”言外之意,要麼把他弄死,要麼把他趕走。
紀衡微蹙了一下眉,緊接著又舒展開來,勸道:“母後說得有道理。不過水痘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病,倘若前腳人一發病後腳就把他打發了,倒顯得為人主的有些刻薄。朕想著等那奴才在安樂堂住些時日,再做處置,也是一樣。”
太後點頭道:“你說得對,哀家太過擔心你,倒是性急了。”
“母後一片慈母之心,令孩兒感懷備至。”
紀衡越發覺得事情有古怪。田七前腳生水痘,母後後腳就跟他要人,事情不可能這麼巧。他立刻召來了盛安懷:“慈寧宮最近可有什麼異常?”
盛安懷是知道底細的。誰讓他是太監總管呢,隻要跟太監有關的事情基本瞞不住他。本來他打算是袖手旁觀的,他再看得起田七,也得罪不起太後。可是太後又沒有跟皇上挑明原因。盛安懷夾在中間,思慮再三,決定對皇上如實相告。皇上才是他的主子,是他該效忠的人。
“回皇上,奴才聽說,昨兒禦馬監有個太監去慈寧宮拜見了太後,正好奴才有個徒弟認識他,說是這個人這幾天總說什麼‘田七八字太硬,命裏克主’。”
紀衡皺眉:“一派胡言。”
其實盛安懷有點信,小心提醒紀衡:“田七之前跟的三個主子,都是在田七到來後的一個月內身亡。”
紀衡反問道:“他在禦前可不止一個月了,怎麼沒把朕克死?”
盛安懷嚇得撲通跪倒:“皇上您是萬金之軀,請千萬慎言。”
“你知不知道什麼叫作‘不問蒼生問鬼神’?”
“奴才不知。”
“……”
紀衡很有點寂寞無人懂的悲哀。奴才們蠢,後宮裏的女人們也沒有他的知音。盛安懷是個很有眼色會拿捏分寸的,但也僅限於此了。田七倒是個機靈的,可又總有辦法把他氣個半死,還不能發作。
想到田七,紀衡不禁嗤笑。這小變態還真有幾分膽色,想玩緩兵之計?也虧得他能提前聽到風聲,想出這麼個招數,要不然他這當皇帝的今天也未必能保住他。自己母後的麵子總要給一給,田七一旦進了慈寧宮,大概也就活到頭了。
想到這裏,紀衡對跪在地上的盛安懷說道:“起來吧,隨朕去安樂堂。”
田七很後悔。她算計來算計去,貌似忘了考慮皇上的感受了……
如果皇上知道她生了水痘,一生氣把她趕出乾清宮,她照樣得玩完。
她現在特別想見一見皇上,向他拍一拍馬屁,表一表忠心,以期讓他千萬別在這個時候遺棄她,給她留點時間洗清冤屈。
自己一個人憋在房間實在無聊。田七縮在木床上,抱著根小木棍,閉著眼睛喃喃自語道:“天靈靈地靈靈,皇上禦駕過此行——變!”說著睜開眼睛,然後她就看到了窗外站著的那個人。
“嗷!!!”田七嚇得從床上滾了下來。
紀衡一頭黑線,問身旁引路的安樂堂大夫:“他是不是把腦子燒壞了?”
大夫趁機告狀:“回皇上,他不讓奴才近身,也不吃藥。”
紀衡扭頭拉長了臉看室內的田七:“你怎麼回事,不要命了?”
田七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扒著窗戶激動地說道:“皇上,真的是您嗎?我不是在做夢吧?我一定是在做夢,我昨天就夢到您啦!”
紀衡更覺無力,臉色卻緩和下來。他看著眼前人,平時白嫩的俏臉此刻長了好多水痘,真是慘不忍睹。這麼多水痘也遮不住她滿臉的驚喜。紀衡看著田七那兩眼放光的癡傻模樣,皺眉道:“你怎麼不吃藥?”
因為我沒病啊,田七心想。她從眼睛裏擠出幾滴淚水,說道:“皇上,奴才不是不想吃藥,是不敢吃……有人要害我!”不管怎樣,先告一狀。
“誰敢害你。”紀衡這話說得略微缺乏點底氣。
“奴才不知道,但是那個人到處說奴才的壞話,還想給奴才下毒。奴才不怕死,可是奴才怕的是死了就見不到皇上了!皇上,我舍不得您!我想伺候您一輩子!”
她這一番浮誇的深情剖白連盛安懷都聽不下去了,當然主要原因可能在於這些話是從一個滿臉痘痘的醜八怪嘴裏說出來的。盛安懷以為皇上會和他一樣嫌棄,卻沒想到皇上竟然神色如常,且看起來心情不錯的樣子。
不愧是皇上啊,盛安懷由衷地感歎。
“裝,接著裝。”紀衡背著手,無動於衷。
“是真的,皇上,請您千萬不要趕我走……”說著說著,田七真的哭了出來。淚水滑過臉頰,她抬起袖子想要擦眼淚。
紀衡脫口而出阻止她:“住手!”
田七愣住,又怎麼了?
紀衡皺眉看著她的衣袖,布料不夠柔軟,若是蹭到臉上的水痘而劃破,怕是要留下疤痕。這人太不把臉當回事了,實在暴殄天物。
胡亂想著,紀衡掏出自己的手帕丟到田七頭上:“倘若留下半點疤痕,就不用來見朕了。”
田七從這句話中聽出了內涵:意思是隻要不留疤,就不必滾蛋了?
於是她驚喜道:“皇上英明神武!奴才謝主隆恩!”
紀衡仿佛又看到她搖尾巴,他故意板下臉來說道:“記得吃藥,不吃藥就是抗旨不尊。”
田七苦著臉:“遵旨。”
紀衡莞爾,轉身離去。
吃藥就吃藥吧,田七心想,隻要讓王猛來煎藥不就行了?我真是太機智了。
要不要救田七,要怎麼救田七,這是個問題。